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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嫘祖

我是在青石阶上闻到那缕酒香的。

三月初三的巴蜀群山还笼着晨雾,青桑谷的千级石阶蜿蜒向上,像条沉睡的青龙。我的酒葫芦在腰间晃荡,琥珀色的竹叶青早见了底,可这飘来的酒香竟让我丹田发热——是掺了仙界瑶池露的九酝春。

"这位公子..."

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时,半片青竹叶打着旋儿落在鼻尖。十五步外的石阶上站着个抱竹篓的姑娘,月白襦裙沾着桑叶碎,发间别着枚银蚕簪。她的竹篓裂了道缝,紫红色的桑椹正一颗颗往下掉。

"篓子破了。"我并指朝她腰间划去,剑气割下半截鹅黄丝绦,"用这个扎。"

她慌忙按住飘起的裙摆,耳尖泛起桃花色:"你这人!"竹篓却己稳稳落在青石阶上。我俯身捡起颗桑椹抛进嘴里,酸甜汁水在舌尖炸开,混着未散的酒香竟生出三分醉意。

"洛风。"我冲她晃了晃酒葫芦,"姑娘的九酝春,怕是掺了瑶池东殿第三棵桃树下的晨露?"

蚕房比我想的还要糟。

数百张竹匾堆到房梁,本该雪白的蚕宝宝浑身长满灰斑,像发了霉的糯米糍。嫘祖跪坐在蒲团上,鬓角汗湿贴在颊边,正用银针挑破病蚕的脊线。

"第七天了。"她腕间的银钏叮当作响,"先是吐不出丝,接着开始啃食同类,今早这些灰斑..."话音未落,竹匾里突然窜起青烟,病蚕蜷缩成焦黑的球。

我捻起蚕尸在指间搓了搓,灰烬里渗出暗红血丝:"这不是瘟疫。"腰间酒葫芦突然剧烈震颤,葫芦口腾起青芒指向东南,"是妖血。"

子时的桑林静得诡异。

嫘祖提着绢灯走在前头,裙裾扫过满地桑果,碾碎的汁液像泼墨洒在月白衣摆。我盯着她后颈碎发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脉络,突然想起白日替她包扎手掌时,那截手腕比昆仑雪还白三分。

"到了。"

她掀开藤蔓缠绕的岩壁,寒气裹着腥甜扑面而来。山洞深处,百丈长的天蚕茧悬在半空,茧壳表面布满血管似的红纹,正随着某种节奏缓缓搏动。

"这是青桑谷的护山蚕母。"嫘祖的绢灯映出眼角水光,"三百年前羽化时留下的..."

破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揽住她的腰腾空翻起,三枚骨钉擦着发髻钉入石壁。黑暗中亮起六盏猩红灯笼——不,是眼睛。九头妖王的獠牙滴着毒涎,其中一颗头还挂着半截天蚕丝。

"原来如此。"我拔剑时听见自己喉咙里的笑声,"用妖血污染蚕母,再通过血脉相连的蚕群反向吞噬灵气——蚩尤麾下的畜生,还是这般下作手段。"

嫘祖突然按住我执剑的手。她解开发簪,青丝如瀑垂落腰间,银蚕簪化作流光没入蚕茧:"公子可听说过天蚕九变?"

妖王扑来的瞬间,整个山洞突然亮如白昼。千万根蚕丝从茧中迸射,每一根都缀着月光凝成的银针。我看着嫘祖在丝雨中翩然起舞,突然明白她发间的银蚕簪为何刻着昆仑纹。

后来我们躺在桑林里喝酒。她的银蚕簪换走了我的翡翠扣,说是抵酒钱。

"这是西王母送你的及笄礼?"我把玩着簪子上的云雷纹,"拿它换酒,不怕娘娘降罪?"

嫘祖枕着手臂望天,嘴角还沾着桑椹汁:"偷瑶池露的时候就想好了。"她忽然侧过脸,鼻尖几乎蹭到我下巴,"公子说要收利息的。"

我的酒葫芦滚进草丛。晨雾不知何时散了,满山桑叶沙沙作响,像蚕食梦的声音。

桑叶簌簌擦过脊背时,我闻到了血锈味。

嫘祖的银簪正抵在我咽喉,簪尾凝着的却不是杀气——她指尖沾着我的血,在月光下泛出淡淡金芒。方才妖王獠牙划破的肩伤,此刻竟生出细密鳞纹。

"公子可曾见过西海鲛人的朝露祭?"

她忽然翻身压住我手腕,襦裙肩带滑落半寸。我望着悬在鼻尖的银簪,突然想起三百年前东海畔,那位教我辨识神族血裔的龙女也是这般骑在我腰上。

"每月朔望交替时..."她蘸血抹在自己锁骨,金红交映如凤穿牡丹,"鲛人王族之血会凝成珠泪。"

我腰间突然腾起青焰。那滴血珠在她肌肤上沸腾,蒸腾的雾气里竟浮现昆仑墟的星斗图。十二枚银蚕茧悬浮在二十八宿方位,正中央锁着半截断裂的青铜杵。

"这是伏羲断杵!"我扣住她试图遮掩的手腕,"你们天蚕族守着的根本不是..."

惊雷劈裂了满山桑影。

嫘祖扑进我怀里的刹那,九道紫电贯穿了我们方才躺卧处。焦土中升起玄铁令旗,旗面绣着的饕餮纹正大口吞噬月光。我认得旗角那串骨铃——是蚩尤墓里的守陵妖器。

"好个情深义重的场面。"

岩壁后转出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手中握着的正是山洞里那半截天蚕丝。丝线另一端系着蚕母茧壳,此刻正源源不断渗出黑血。

我捏碎酒葫芦仰头痛饮,琥珀浆液混着金血滑入喉头:"阁下可知搅人良宵要遭雷劈?"剑气在掌心凝成双鱼佩形状,"不如把蚕母炼成傀儡的事展开说说?"

嫘祖突然往我嘴里塞了颗桑椹。酸涩滋味炸开的瞬间,她发间银簪化作流光刺入地脉。整片桑林突然活过来般扭曲,每片桑叶背面都睁开翡翠色的眼瞳。

"天蚕九变第二式——万蠹朝宗!"

面具人脚下的土地轰然塌陷。无数白蚕破土而出,啃噬声如骤雨击打青铜鼎。我趁机揽住嫘祖的腰跃上树梢,却发现她嘴角溢出血线,脖颈浮现蛛网般的青纹。

"不要命了?"我扯开她衣领,心口处盘踞着蚕形咒印,"以身为饲蛊母,你们天蚕族的姑娘都这般疯?"

她喘息着咬破我手腕,金血渗入唇缝竟发出珠玉相击之音:"公子若真是伏羲后人..."冰凉指尖探入我襟口,"该认得这个吧?"

她锁骨下的蚕咒突然游动起来,在月光下显化成半幅河图。我丹田处的旧伤猛然灼痛,三百年前被轩辕剑刺穿的伤口里,竟爬出一尾赤鳞小龙。

面具人突然厉啸着炸成血雾。饕餮令旗裹着蚕母茧破空而去,满山蚕鸣化作凄切埙声。嫘祖伏在我肩头轻笑,吐息染着桑椹与血的味道:"现在,公子欠我两坛酒了。"

晨雾漫上来时,我发现她在我掌心画了道蚕形符。那是天蚕族结契的印记,在西昆仑的传说里,叫做"生死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