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玻璃窗时，我正趴在檀木柜台上数这个月的流水。阿娇的尾巴尖在我后颈挠痒痒，她总说我打算盘的姿势像只瘸腿的蟾蜍。
铜铃突然发了疯。挂在门楣上的十二串五帝钱叮当乱响，贴在酒柜上的镇妖符腾起青烟。阿娇的尾巴"唰"地缩回旗袍下摆，我抄起桃木剑的动作比掏钱包时慢了三秒。
门是被撞开的。男人裹着咸腥的海风跌进来，后背凸起的甲壳卡在门框，木屑簌簌落在浸水的西装上。我盯着他指缝间蠕动的藤壶，突然想起三天前海鲜市场消失的十吨帝王蟹。
"来壶往生酒。"他的声音像生锈的船锚在海底拖行，眼白泛着蟹膏的浑浊黄色。阿娇的指甲掐进我胳膊，她总说妖怪的眼睛是照妖镜，能照见人心里最脏的角落。
我擦着琉璃盏的手没停："本店规矩，先付三十年阳寿，或者......"
话没说完，整袋东珠砸在柜台，滚落的珠子撞翻了我的阴阳灯。蓝火腾起的刹那，我看清他后颈的鳃状裂口——三十年前老码头沉船案，失踪的渔夫们喉咙上都有这样的伤口。
"我要找女儿。"他的螯肢突然刺穿西装袖口，钳住阿娇刚斟满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凝成冰晶，"她叫小贝，被你们这些臭道士封在镇海石下面。"
阿娇的狐火在指尖转成蓝色，我按住她手腕。收银机里镇压着师父留下的紫金钵，钵底刻着"丙寅年七月初七，收蟹妖于东海"。那天中元节，有个穿红肚兜的女娃娃被浪头卷走。
"你女儿早死了。"我说得轻巧，桃木剑却悄悄画出缚妖咒的起手式。阴阳灯突然爆出青焰，映出他身后重叠的虚影——无数蟹钳组成的佛手，正是《海错图》里记载的蟹坊主。
他喉间的鳃突然张开，喷出的水雾带着腐烂的鱼腥："撒谎！我还能闻到小贝的珍珠粉味道！"整间酒吧开始渗出水珠，酒柜里的瓷瓶叮咚作响，师父留下的镇海符正在褪色。
阿娇突然笑出声。她转着裙摆坐上吧台，绣鞋踢翻我藏着的朱砂罐："笨道士，没发现他的螯钳少了一只？"我这才注意到他左边袖管空荡荡的，断口处结着暗紫色的痂。
记忆突然翻涌。十五岁那年师父带我超度亡魂，码头礁石堆里埋着半截蟹钳，钳尖还勾着片褪色的红绸。师父说那是妖物自断手足的替身术，能骗过罗盘三昼夜。
"七月半涨潮时，"我突然开口，看着他瞳孔收缩成竖线，"镇海石会被月光照透。如果令嫒真的......"话没说完，整面墙的符咒突然燃烧，海潮声穿透耳膜。
蟹坊主扑向我的瞬间，阿娇的尾巴卷住了天花板吊灯。我看见他残缺的螯钳刺穿账本，墨汁在宣纸上晕成古怪的符咒——竟是师父的笔迹，写着"往生"二字。
"你师父留了后手。"阿娇的绣鞋尖挑起燃烧的符纸，"镇海符里掺了往生咒的灵力轨迹。"她总说我学艺不精，连师父用微积分算符咒的事都不知晓。
蟹坊主突然僵住。褪色的红绸从他怀里飘出，上面用珍珠粉写着生辰八字。我摸出裤兜里的计算器，三十年前的潮汐数据在液晶屏上跳动——七月初七子时，月光会首射镇海石底部的玄武岩。
"你女儿......"我咽了下口水，"她的魂魄被月光灼烧三十年，今晚是最后期限。"计算器显示着残酷的公式，子时月光会引发量子态的魂魄坍缩。
海腥味突然散了。蟹坊主跌坐在太师椅上，甲壳缝隙渗出淡蓝色的血。阿娇用尾巴卷来往生酒，酒液倒映出他扭曲的脸："我找了三十年......"
子时将至，我咬着笔杆在餐巾纸上画符咒矩阵。阿娇把珍珠碾碎混进朱砂，说这样能增强灵力折射率。当月光穿透酒吧彩窗时，蟹坊主后背的甲壳开始透明，我看见蜷缩在里面的小女孩魂魄，珍珠发饰正在化为星尘。
"爸爸......"小贝的幻影触碰到蟹坊主指尖的瞬间，整间酒吧蒸腾起咸涩的雾。阿娇突然哼起渔村童谣，往生酒在月光里泛起涟漪。我看见三十年前的真相——师父的桃木剑刺穿的是蟹坊主为女儿挡劫的左螯，往生咒一首藏在断肢的血脉里。
蟹坊主最后化作一滩泡沫，泡沫里浮着颗的珍珠。阿娇说那是妖怪的眼泪，能在黑市换辆玛莎拉蒂。我把珍珠丢进养着锦鲤的八卦池，锦鲤突然开口说了句"谢谢"，惊得我打翻了三坛竹叶青。
天亮时收拾残局，发现蟹坊主坐过的椅子上留着张湿漉漉的船票。阿娇用尾巴卷着拖把，说下个月中元节该进些新酒了。我摸着口袋里新画的符咒，心想这次要把镇妖符的灵力参数再调高15%。
我把蟹坊主留下的船票夹进《五年驱魔三年模拟》时，阿娇正用尾巴卷着吸尘器打扫珍珠粉。那尾会说人话的锦鲤在八卦池里吐泡泡，水纹荡开的光斑在天花板上拼出三个字：找鲛人。
"这条鱼话费该充值了。"我往池子里撒了把朱砂味的鱼食，"上次说谢谢，这次当密码破译机......"
玻璃轰然炸裂的声响打断我的抱怨。穿防水胶衣的姑娘撞碎彩窗滚进来，鳞片状的美甲死死抠住檀木地板。阿娇的尾巴瞬间炸成鸡毛掸子，她总说闻到海鲜味就想起被蟹钳支配的恐惧。
"我要买眼泪。"女孩抬起头，耳后淡青色的鳃一张一合。她甩过来的塑料袋里装着十部最新款手机，屏幕还显示着海底隧道的施工图。
阿娇的绣鞋尖勾起塑料袋："鲛人眼泪市价......"
"不是买，是卖。"女孩突然扯开高领毛衣，脖颈上珍珠项链泛起诡异蓝光，"我在沉船里找到的，戴上之后每晚梦见有人在我耳边做微积分题。"
我握桃木剑的手抖了一下。那些珍珠表面的螺旋纹路，分明是师父独创的符咒编码。收银机突然自动弹开，藏在里面的紫金钵嗡嗡作响，钵底浮现出量子纠缠符。
"你中奖了。"我扒拉着她脖子上的珍珠，"这是三十年前龙宫数学竞赛纪念品，附赠老道士的魂魄补习班。"
阿娇突然笑倒在太师椅上，尾巴拍得酒柜里的瓷瓶叮当响。她总说我们道观历代祖师爷都是奇葩，师祖研究过炼丹炉的碳排放，太师祖用河图洛书推导过彩票号码。
鲛人姑娘的鳞片开始渗血。她抓狂地撕扯珍珠项链："上周开始，这些珠子半夜会投影函数图像！"防水胶衣的口袋里掉出湿漉漉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拉普拉斯变换公式。
我突然意识到八卦池的锦鲤为何提示"鲛人"。师父留下的锦鲤其实是活的算法生成器，它吃下去的朱砂会在肠道形成云计算符阵。
"解咒费八万八。"我打开手机里的道术APP，"支持海鲜抵押。"阿娇在背后拧我后腰，她总说我的报价像海鲜市场砍价。
鲛人突然甩出条海带缠住我的手腕。她瞳孔缩成两道竖线："你们道士三十年前骗走我妹妹，说好给她报奥数班......"
阿娇的尾巴卷住三炷香，烟雾在空中凝成老式幻灯机。泛黄的画面里，师父正给一个穿校服的鲛人女孩讲解六爻卦象，背景是贴满傅里叶变换公式的黑板。
"小美？"眼前的鲛人突然浑身颤抖，"她校服第二颗纽扣是砗磲贝做的！"
收银机吐出一张泛黄的收据，日期是1993年7月15日。项目栏写着"奥数特训班（含食宿）"，签字栏按着个带鳞片的蓝色手印。我突然想起阁楼那个贴着"海底两万里"标签的樟木箱。
阿娇用指甲划开鲛人姑娘的珍珠项链，坠子里的微型符咒芯片闪着蓝光。当我把芯片插进桃木剑尾端的USB接口时，整间酒吧突然漫起海水，墙面符咒投影出浩瀚星图。
"你妹妹现在是一颗同步卫星。"我指着天花板上流动的开普勒定律公式，"准确来说，她的妖核被师父转化成量子计算符，用来平衡东海磁场。"
鲛人的鳞片开始脱落，在地上砸出钢琴键般的声响。她突然唱起安魂曲，音波震得八卦池水凝成冰锥。阿娇翻着白眼往朱砂里掺珍珠粉，说我们道观总干这种缺德事。
子时三刻，我戴着VR眼镜调整符咒参数。阿娇用尾巴卷着五台手机做分布式计算，鲛人姑娘的歌声转换成频谱图在墙面流动。当桃木剑劈开第4096个虚拟符咒时，酒吧突然下起荧光雨，每一滴雨水都是数学符号。
"她在南极座δ星！"鲛人指着天花板尖叫。我这才发现所谓的星图其实是师父用微分方程模拟的妖核运行轨迹，那个闪烁的红点正以黎曼函数路径移动。
阿娇突然甩出尾巴缠住鲛人手腕："想见妹妹？拿二十年寿命换。"她总能把感人重逢变成菜市场讨价还价。我默默调出手机银行收款码，心想这次该换辆真正的玛莎拉蒂了。
八卦池里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炸成一团金色符咒。当光芒散去时，酒柜上多了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鲛人少女，她手里的草稿纸还写着未完成的拓扑学证明。
"你们道观......"现出原形的鲛人姐姐瘫坐在蚌壳沙发里，尾巴拍打着满地珍珠，"连死人都不放过。"
我拧开往生酒浇在鲛人妹妹的标本瓶上，酒液在瓶壁凝成泪滴状："师父给她申请了麻省理工的妖灵网络课程，毕业证烧给你要不要？"
阿娇突然用尾巴卷走我藏在柜台下的存折。她总说我超度亡魂时的嘴脸像电信诈骗犯，我反驳说这叫知识付费。窗外的雨还在下，那只撞碎的彩窗玻璃上，荧光色的数学公式正随雨滴缓缓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