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铜钱剑的手在发抖,月光从雕花木窗漏进来,照得那具骷髅白得发青。阿娇躲在我背后,尾巴尖的狐火把吧台的青梅酒映成幽蓝。
"掌柜的,劳烦一坛桂花酿。"骷髅的下颌骨咔嗒作响,空洞的眼窝里飘着两簇鬼火。他雪白的指骨按在檀木柜台上,压住了一叠黄符。
我咽了口唾沫:"本店打烊了,再说你这......"剑尖戳了戳他肋骨间的蛛网,"骨头架子能喝酒?"
"咔嚓"——他忽然卸下自己的左臂,白骨手指灵活地解开腰间布囊。哗啦啦倒出十几枚铜钱,光绪元宝在月光下泛着青苔般的铜绿。
"够不够?"骷髅歪头时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不够的话......"他又掰断一根肋骨,"咔嚓"一声摆在柜台上。
阿娇噗嗤笑出声,狐尾扫过我后颈:"相公你看,这位客官多有趣。"她拈起那根肋骨,尾音甜得能滴出蜜糖,"不过我们收银元哦,要不......用故事抵酒钱?"
骷髅眼窝里的鬼火突然暴涨,青芒映得墙上的钟馗画像都在晃动。我慌忙掐诀,他却从胸腔里掏出一卷泛黄的宣纸。墨迹褪成淡褐色,字迹清秀如三月柳枝。
"光绪二十七年,城南刘家小姐最爱桂花酿。"骷髅的指骨抚过诗句,有蛛丝般的银线从骨缝渗出,"她总说酒香沾在罗裙上,比熏香还好闻......"
我愣神的功夫,阿娇己经飘到酒窖。她浅葱色的裙摆扫过骷髅脚边,那具白骨突然剧烈颤抖,肋骨哗啦啦散了一地。
"阿娇!你的往生香粉撒他骨头上了!"
狐妖吐了吐舌头,怀里的酒坛差点摔碎:"哎呀,奴家忘了鬼魂最怕这个......"她翘着指尖捏起骷髅头,"客官莫怪,奴家这就给您拼回去。"
我蹲在地上捡胫骨时,听见骷髅闷闷的声音:"刘小姐眉间有颗朱砂痣,笑起来左边酒窝特别深。掌柜的,你说转世的人......还会留着前世印记吗?"
后半夜我们喝光了那坛桂花酿。骷髅说起私奔那夜的雨,说城隍庙的蜘蛛网怎么粘住小姐的翡翠耳坠,说井水漫过绣花鞋时,他抓着的那截衣袖突然轻得像片羽毛。
打更声传来时,骷髅的指骨开始透明。阿娇突然指着门外:"呀!那个送外卖的姑娘......"
穿黄色冲锋衣的少女匆匆跑过,安全帽下露出一缕红发。她转头接电话的瞬间,月光正好照在眉心——朱砂痣红得像要滴血。
骷髅化作万千萤火追出去时,有片金箔般的银杏叶飘进空酒坛。我打开他留下的布囊,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片金叶子,每片都刻着"长相思"。
阿娇把银杏叶穿成风铃挂在门口,从此行乐酒吧多了条新规矩:拿黄金叶子换故事的客人,酒钱全免。
雨珠在青石板上跳着碎银般的舞,我望着檐角晃动的灯笼出神。三天前挂上的银杏风铃正在褪色,却把玻璃上的雨痕都映成了鎏金色。
"相公又在想那位骨头先生?"阿娇的尾巴卷着鲛绡伞,伞面上暗红的囍字在雨中洇开,"奴家新研制的醒酒汤......"
话音未落,柏油路上突然浮起青砖街巷的虚影。光绪年间的酒旗在雨中招摇,穿粗布短打的挑夫从外卖电动车里穿身而过。三个撑着油纸伞的模糊人影,正朝酒吧款款而来。
我抓起柜台下的活字罗盘,铜制的百家姓活字在雨中嗡嗡震颤:"丙申年七月半的游魂?阿娇!快把门口的往生香......"
木门吱呀一声洞开,先飘进来的是绣着金雀的裙裾。凤冠霞帔的新娘盖头下空无一物,两串珊瑚璎珞却叮咚作响。后面跟着个穿中山装的男子,礼帽下的面孔像浸水的报纸,唯有怀表链子亮得刺眼。
"掌柜的,讨杯合卺酒。"新娘的盖头无风自动,露出脖颈处整齐的断口。她的喜服下摆滴滴答答淌着水,在瓷砖上汇成"冤"字。
阿娇的狐火突然变成惨绿色,她悄悄扯我衣袖:"那个戴怀表的,他表链缠着红线......"
活字罗盘上的"沈"字突然跳起,我顺势将铜盘往柜台一磕:"沈怀谨!光绪三十西年溺毙于大婚当日的新郎官?你娘子脖颈的伤口可不是溺水造成的。"
怀表链子哗啦作响,中山装男子的身形猛然暴涨。阿娇撑开鲛绡伞的瞬间,我瞥见伞骨里缝着的旧情书——正是那日骷髅书生留下的相思笺。
"沈郎你看!"鬼新娘的珊瑚璎珞突然缠住送餐箱,穿黄色冲锋衣的少女愣在门口。她刘海沾着雨珠,眉间朱砂痣在伞下红得妖异:"行乐老板?这单海鲜粥......"
活字罗盘叮叮当当拼出"沈刘氏"时,鬼新娘的盖头突然扑向小满。阿娇的尾巴卷住少女腰肢,我咬破指尖往罗盘一抹:"刘玉娘!你认错人了!"
暴雨中响起百年前的更鼓声,怀表链子上的红线寸寸断裂。鬼新娘的盖头裹住小满的瞬间,她手机壳上的银杏叶突然金光大盛。我看见光绪年的井口浮现,穿月白衫子的骷髅书生正从井底伸出手——
"阿满小心!"我掷出铜钱剑的刹那,骷髅的指骨抓住了鬼新娘的脚踝。鲛绡伞上的情书无火自燃,灰烬里浮现出鎏金小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小满突然捂住心口,冲锋衣口袋里掉出个翡翠耳坠——和那日骷髅描述的一模一样。鬼新娘发出凄厉的呜咽,化作青烟钻进怀表。中山装男子对着小满深鞠一躬,怀表指针开始逆向旋转。
雨停时,活字罗盘上多了粒珍珠。阿娇拈起来对着晨曦细看:"井底的蜃珠呢,埋在桂花树下能酿三生酒哦。"她尾巴尖扫过小满泛红的脸颊,"妹妹要不要试试?醉上三辈子也忘不了的那种。"
玻璃门又被撞响,穿道袍的外卖组长举着手机嚷嚷:"刘小满!这单超时......"他突然僵在原地,盯着我手中的珍珠哆嗦:"师、师叔祖?"
我默默把"暂停营业"的牌子翻转过来,檐角的银杏风铃正在由金转红。阿娇哼着苏州小调往酒坛塞桂花,三根尾巴在晨光里晃成毛茸茸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