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柜台后数着今天的酒钱,桃木剑硌着后腰。阿娇的尾巴扫过我的脖子,"死鬼,再看那个穿旗袍的姑娘,我就把你埋在槐树下当肥料。"
"天地良心,我是在看她手里的夜明珠。"我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顺势抓住她毛茸茸的雪白尾巴,"要不娘子今晚变回狐狸,我保证只看尾巴——哎哟!"
狐尾重重抽在我手背,柜台上的符纸簌簌抖动。穿翠色旗袍的姑娘噗嗤笑出声,她耳后的鳞片在灯笼下泛着幽蓝光泽。我揉着手背叹气:"蓝汐姑娘,你从东海游过来就为了看我挨揍?"
木门突然被海风撞开,咸腥味混着血腥气涌进来。蓝汐的珍珠耳坠叮咚作响,她盯着门口蜷缩的身影突然起身:"是海人的血!"
门边蜷着个浑身湿透的姑娘,头发里缠着水草,裙摆滴落的不是水珠,是发光的珍珠。她抬头时我呼吸一滞——那双眼睛像月光下的漩涡,耳后淡蓝鳃膜急促翕动。
"三百年的海人?"我摸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阿娇,关门!今晚不做活人生意了。"
阿娇的指甲暴涨三寸,红裙无风自动:"活人?"她嗅了嗅空气,"不对,有股腌了千年的海盐味。"
海人姑娘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串珍珠砸在地板上。我心疼地扑过去接:"暴殄天物啊!这可是南海鲛人泪化的......"
蓝汐己经蹲在她身边,指尖凝着水雾按在她心口:"有人在追捕她。行乐,你的避水符能撑多久?"
后巷传来重物拖行的黏腻声响,窗纸映出扭曲黑影。我咬破手指在门框画血符:"够你唱完半首安魂曲。"转头对阿娇喊:"娘子,把我的铜钱剑拿来!"
"又要弄脏地板。"阿娇跺脚,狐火却己燃亮整间酒吧。醉酒的僵尸客人突然喷出黑血,正给胳膊补颜料的画皮女鬼尖叫着躲开。
海人姑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冰凉滑腻:"他们想要这个。"她扯开衣领,锁骨间嵌着枚血红珍珠,"这是龙宫刑具,出会死,不拔会永远流泪......"
蓝汐的竖瞳骤然收缩:"泣血珠?西海龙族惩罚逃奴的......"
话没说完,整面玻璃窗轰然炸裂。咸腥海水裹着铁锈味冲进来,三条覆满藤壶的锁链毒蛇般窜向海人姑娘。我反手甩出铜钱剑,金属相撞溅起火星。
"阿娇!"我踩着桌子跃起,"带她们去地下室!"
狐火化作屏障的瞬间,我瞥见海人姑娘在流泪。不是珍珠,是血。她嘴唇翕动说了句什么,被浪声吞没。后来蓝汐告诉我,她说的是:"我想看看陆地的月亮。"
铜钱剑在锁链上擦出幽蓝火花,我闻到自己道袍烧焦的味道。三条青铜锁链在狐火中显形,每根铁环都刻着龙宫刑部的浪花纹。
"西海巡狱司的狗鼻子。"我啐出口血沫,符纸在掌心燃起青焰,"你们龙女逃婚关我屁事,非要拆我房子?"
锁链突然收拢成三角阵,海水在地板积了半尺深。蓝汐的水袖缠住海人姑娘的腰:"行乐!她心脉要化成珍珠了!"
阿娇的尖叫声从地下室传来:"死道士!你的腌菜坛子在吸她的血!"接着是瓷器碎裂声,我收藏三十年的鲛人骨酒瓮啊......
锁链阵中浮出个蟹甲武士,眼柄转得令人心烦:"交出逃奴,龙宫赏你避水珠。"
"我要两颗。"我抹掉罗盘上的海水,"再加一坛蟠桃宴的残酒。"
蟹将的眼柄突然僵住:"你怎知......"话音未落,地下室迸发七彩光芒,阿娇的咒骂混着蓝汐的吟唱穿透楼板。整栋小楼开始生长珊瑚,墙皮剥落处露出龙宫特有的砗磲墙砖。
海人姑娘的歌声就在这时刺破波涛。那声音像破碎的月光,每个音节都坠着珍珠。我怀里的罗盘咔咔作响,指针崩飞扎进房梁——二十年没见罗盘吓成这样,上次还是阿娇现原形逼我成亲。
蟹将突然发出痛苦的甲壳摩擦声:"不可能......泣血珠认主了!"
地下室的门轰然炸开,阿娇飘在半空,九条狐尾燃着青火。她怀里抱着浑身透明如琉璃的海人姑娘,蓝汐捧着个正在结晶化的心脏——那分明是颗裹着血丝的月长石。
"蠢道士。"阿娇把海人姑娘塞进我怀里,"她要死了,快想个值钱的死法。"
海人姑娘的指尖开始消散成珍珠粉末,眼神却亮得惊人:"月亮......"她望着天窗外的弦月,鳃膜轻轻开合,"原来真的会缺了又圆......"
我突然想起地下室里那坛龙女醉。拍开阿娇阻拦的手,我把二十年陈酿全浇在她心口:"蓝汐,唱《归海谣》!阿娇,分条尾巴给我!"
狐尾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总算揪住条尾巴尖。阿娇的尖叫中,我咬破舌尖把血混着酒喷在铜钱剑上:"尘归尘,土归土,龙宫的王八听清楚——"
铜钱剑扎进砗磲墙砖的瞬间,整条街的下水道开始倒灌海水。蟹将惊恐地看着自己铠甲生锈:"你疯了!这是镇海神铁......"
"是你爷爷我当年从定海神针上掰的边角料!"我踹翻酒柜,十二生肖酒坛滚落成阵,"蓝汐,现在!"
人鱼歌声与狐火同时撞向海人姑娘。她突然弓起身子,吐出颗裹着血网的珍珠。阿娇的尾巴及时卷住珍珠,火苗却顺着毛发烧到我眉毛。
珍珠坠地时,整间酒吧下起珍珠雨。海人姑娘的皮肤重新变得,耳后鳃膜泛着健康粉红。蟹将早在珍珠第一声脆响时就化成了泡沫,龙宫锁链正在融成青铜酒汁。
"赔钱货!"阿娇揪着我耳朵,"那颗泣血珠能换东海夜明珠,你居然......"
我伸手接住窗棂漏下的月光,掌心躺着枚小珍珠,里头封着半片桃花瓣。海人姑娘怯生生拽我衣袖:"行乐大人,我能不能用这个抵酒钱?"
蓝汐突然笑倒在珍珠堆里,她的鳞片沾满酒液闪闪发亮。阿娇气鼓鼓地变回狐狸蹲在柜顶,尾巴却诚实地卷走那颗桃花珍珠。
珍珠雨下到第七天,蓝汐己经学会用尾巴擦地板。阿娇蹲在酒柜顶啃糖醋鲤鱼,鱼尾巴还在瓷盘里拍打:"死道士,再敢往我菜里掺忘川水......"
"那是孟婆送的嫁妆。"我拨着算盘珠,桃木剑挑开试图偷珍珠的僵尸客人,"蓝姑娘,把你眼泪收收,地板缝里长砗磲了。"
门铃轻响,檐角铜铃却震如雷鸣。穿中山装的独眼男人立在珍珠堆里,怀表链子拴着半枚龙鳞。蓝汐的茶杯突然结冰,阿娇的狐火变成幽绿色。
"行乐道长。"男人摘下帽子,空眼眶里游着条小银龙,"西海三公主托我送聘礼,说是谢您照顾逃妾。"
檀木盒自动弹开,整条街的海鲜突然集体翻白肚。盒中珊瑚托着颗跳动的心脏,每根血管都连着珍珠锁链。蓝汐的鳞片开始渗血,我默默把价目表翻到"屠龙服务"那页。
阿娇的尾巴突然缠住我手腕:"那颗心脏,"她犬齿刺破下唇,"闻着像三百年前醉死在桃花树下的书生。"
独眼龙发出齿轮转动的笑声,怀表盖弹开映出幻象:暴雨夜的古宅,穿嫁衣的狐狸叼着人类心脏,屋檐下挂着写"行乐"的褪色灯笼。
"原来是你啊。"我抽出桃木剑里的定海铁,"当年骗阿娇吃下书生心的杂碎。"剑锋挑起怀表时,银龙惨叫着化为青烟。
蓝汐突然开始唱歌,那调子竟与阿娇哄我睡觉的曲谣一模一样。珍珠锁链寸寸断裂,龙心在歌声中碎成桃花瓣。中山装男人慌忙去抓花瓣,却被阿娇一尾巴抽进自己带来的檀木盒。
"送货费结一下。"我踩住盒盖,贴了张"货到付款"符,"劳驾告诉三公主,她逃婚的驸马..."故意顿了顿,"在我床上留的定情信物,该涨价了。"
阿娇的爪子立刻抵住我喉咙:"哪个床?什么时候?信物呢?"
没等我狡辩,蓝汐忽然捧着心口倒下。她耳后鳃膜里开出桃花,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画面:穿道袍的我给白狐喂酒,龙女醉的坛底刻着"行乐大婚",深海祭坛上拴着九条狐尾形状的青铜锁......
珍珠雨在这时停了。最后落下的珍珠砸中算盘,弹起来正巧塞进蓝汐口中。她突然睁眼,瞳孔变成琥珀色:"行乐大人,"声音带着阿娇的娇嗔,"您还欠东海龙宫三十八颗珍珠的渡资呢。"
地下室传来酒坛集体爆裂的声响,我珍藏百年的"前女友们"佳酿全完了。阿娇边舔爪子边冷笑:"给钱还是偿命,选吧。"
蓝汐喉间的珍珠突然长出桃枝,花苞里渗出龙涎香。阿娇的尾巴应激性炸成蒲公英,她扑过来掐我脖子时,整间酒吧的地砖开始翻涌——三百多坛碎酒正把地板泡成沼泽。
"三十八颗珍珠是吧?"我顺势搂住阿娇的腰,桃木剑挑开她领口的翡翠扣,"用你上次私藏的东海明月珠......"
剑尖突然被珍珠浆黏住。蓝汐跪坐在酒沼里,发间珊瑚簪正在融化:"不对,是三百八十年前,您用我的眼泪浇灌过龙血桃树。"她指尖捻着的珍珠突然映出画面:穿道袍的我往树根倒酒坛,每滴酒都裹着片狐毛。
阿娇的爪子停在半空:"那棵在雷劫里烧焦的桃树?"她尾巴尖扫过蓝汐耳后的桃花,"所以你吞了我的本命珠?"
地下室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我珍藏的青铜酒器集体漂浮。蓝汐突然捂住心口,吐出的不再是珍珠,而是半块刻着"行乐"的龟甲。
"完蛋,镇海契解封了。"我抄起扫把画避水符,"阿娇带客人从密道......"
话没说完,整条街的下水道喷出咸腥海流。蓝汐在漩涡中飘起,裙摆化作鳞甲:"行乐大人,您承诺过要带我看圆月。"她掌心浮起枚珍珠,里头冻着半轮满月。
阿娇突然扯断九尾中的一条,狐血染红的珍珠串成项链:"三百年前你拿这个骗我成亲,现在该还债了。"她把血项链套上蓝汐脖颈,两人同时发出龙吟。
我怀里的定海铁突然发烫,桃木剑表层碳化,露出里面幽蓝的陨铁。海水退去的街道上,西海龙族的仪仗队正在融化——那些虾兵蟹将的铠甲里,全是空心珍珠。
"都是幻象?"蓝汐摸着颈间项链,鳞片开始剥落,"那我究竟......"
阿娇舔着断尾伤口冷笑:"你是他泡烂的桃花酒成精,我是被他骗心的狐狸,咱们都是这道士的情债罐头。"她突然甩出个青铜酒爵,"喂,把你私藏的龙女醉倒进来。"
我默默把最后半坛酒倒入爵中。酒液接触青铜的刹那,蓝汐耳后桃花突然绽放,每片花瓣都映着零散记忆:我与龙女对饮的凉亭,阿娇还是小白狐时偷喝雄黄酒,深海祭坛上插着柄断掉的桃木剑......
珍珠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每颗珍珠落地都化作酒滴,整间酒吧弥漫着陈年女儿红的气味。蓝汐在醉倒前抓住我和阿娇的手:"下个月圆夜......"她打了个酒嗝,"能把我种回桃树下吗?"
阿娇的尾巴正在再生,新长的绒毛扫过我鼻尖:"行啊,种你旁边再埋坛酒。"她醉眼朦胧地戳我心口,"等三百年后挖出来,说不定能泡出个正经道士。"
夜风卷走最后的海腥味时,我发现算盘上粘着片龙鳞。鳞片背面用珍珠粉写着:西海旧债,酒渍销账。蓝汐在柜台上蜷成珍珠球,发出小猫似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