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柜台后数铜钱,阿娇的尾巴又悄悄缠上我的腰。
"相公~"她趴在我肩头呵气如兰,"今年中元节该给我买新胭脂了。"
桃木柜台突然震颤,盛着桃花酿的琉璃盏叮当作响。古槐树洞外的暴雨声里混入金属断裂的脆响,像是谁折断了九重天上的锁链。
青色闪电劈开雨幕时,我望见槐树枝桠间卡着个发光的人形。雪色襦裙浸透鲜血,发间金步摇在雷光里碎成星子,她坠落时裙裾绽开成倒垂的白玉兰。
"两百斤桃木,五十坛女儿红。"我接住这团轻飘飘的月光,她锁骨处的伤口正绽放桃花,"外加三滴鲛人泪,承惠黄金二十两。"
怀里的姑娘睫毛结着冰霜,开口却是昆仑山顶的雪水声:"吾乃司春仙子..."
阿娇的赤尾"唰"地竖起,九条尾巴在身后炸成红云。她夺过天人按在膝头,绢帕擦拭血痕的动作却温柔得像抚弄花瓣:"别听这死要钱的浑说,妹妹打哪处仙宫来?伤口怎的带着瑶池桃瓣香?"
雷声在云层里翻滚如战鼓。我捏诀点燃三十六盏长明灯,火光映出天人后颈淡青封印——那分明是诛仙台雷刑留下的焦痕。柜台暗格里的往生咒突然发烫,百年前阿娇被天雷劈断三尾时,也是这样带着桃香的雨夜。
"要叙旧先把诊疗费结清。"我晃了晃从她腕间顺来的翡翠镯,"或者..."指尖掠过她耳垂上摇摇欲坠的明月珰,"用这个抵账?"
阿娇的尾巴抽在我小腿:"当家的要是饿死狐狸,奴家可要带着嫁妆改嫁..."话音未落,窗外炸开的惊雷震碎了琉璃瓦。天人突然攥住我的道袍,她瞳孔里闪过蟠桃宴的琼楼玉宇,下一刻却呕出带冰碴的血。
我叹口气摸出符纸,朱砂混着指血画下安魂咒。阿娇己经抱来埋藏百年的桃露酒,酒坛开启时,满室风雪都化作三月江南烟雨。
阿娇的尾巴缠上我手腕时,我正用朱砂在桃木剑上补符文。青白色月光穿过雕花窗棂,把柜台上的桂花酿映得像块琥珀。
“死鬼,说好的戌时陪奴家看皮影戏。”她指尖戳在我后颈,凉得像初春融化的溪水。我缩着脖子往铜钱剑上贴黄符:“等我把这叠五雷符画完......哎你尾巴别蹭墨!”
门帘上的青铜铃铛突然发疯似的响。我抄起桃木剑就往大堂冲,差点被阿娇拖地的红裙摆绊倒。檀木桌上坐着个穿月白长衫的书生,正捧着青瓷碗喝孟婆汤——这汤还是我上个月从奈何桥批发来的。
“行乐道长。”书生抬头时露出脖颈青紫的掐痕,“听闻您能了却执念?”
阿娇倚在描金柱子上啃糖葫芦,山楂的艳红衬得她唇色更妖冶。我搓着手指比划银元宝的形状:“那得看您付得起多少......”
话没说完就被冰凉的糖葫芦堵了嘴。阿娇翘着兰花指戳书生眉心:“先说怎么死的,冤有头债有主,我家相公可不接糊涂单子。”
书生袖口突然洇开大片血迹,把孟婆汤染成诡异的粉红色。我心疼得首抽气——这套青瓷碗可是光绪年间的!正要摸镇魂钉,阿娇的尾巴己经卷住书生手腕。
“被心上人勒死的?”她忽然吃吃笑起来,“真没用,换作奴家呀......”我赶紧捂住她嘴,狐狸尾巴在客人面前乱晃己经够要命了。
铜铃又响,穿旗袍的女学生抱着留声机闯进来,发梢还滴着水。我太阳穴突突首跳,今晚的客人怎么都爱赶场子。阿娇突然抽动鼻尖,九条尾巴“唰”地炸成白绒球。
“好重的尸臭。”她瞳孔缩成细线,糖葫芦签子不知何时变成淬毒银簪。女学生裂开嘴笑时,我瞧见她牙缝里卡着半截水草。
桃木剑还没举起,天花板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白袍天人倒挂着从房梁垂下,手里玉净瓶正对阿娇眉心:“妖孽竟敢......”
“敢你祖宗!”我甩出浸满黑狗血的渔网,顺势把阿娇扯进怀里。她趁机往我衣襟里塞了块冰,冻得我差点把五帝钱撒成天女散花。
书生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女学生脖颈扭成诡异角度扑来。阿娇尾巴卷住留声机砸向天人,老唱片卡着嗓子唱《夜来香》。我趁机把朱砂混着雄黄酒泼出去,满屋子顿时下起猩红的雨。
“相公!”阿娇突然尖叫。我回头看见她半透明的手掌——该死的,天人用束魂咒把她本源逼出来了。怀里狐狸毛急速褪色,我咬破舌尖把血抹在她眉心:”说了多少次,打架时别省着用我的阳气!“
铜钱剑撞上玉净瓶迸出火星子时,我听见阿娇带着哭腔的笑:“死要钱的,你心跳吵死了。”她尾巴尖扫过我渗血的虎口,烫得像三昧真火。
玉净瓶吸走我三枚铜钱时,我终于看清天人眉心有粒胭脂痣——百年前阿娇被雷劈断的尾巴尖,就藏着这么颗朱砂色的妖丹。
"赔钱!"我甩出缚仙索缠住她脚踝,"三钱银子买一送一的驱邪货,你也好意思当仙器使?"
阿娇突然笑出声。她倚着裂成两半的八仙桌,指尖捻着从我衣襟偷走的银票往伤口贴:"官人糊涂,这位仙子姐姐的耳坠子,足够买下整条鬼市街。"
天人突然踉跄着撞向桃木柜台,伤口渗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女学生趁机扑来,被我迎面泼了半碗孟婆汤。她尖叫着褪去人皮,化作团缠着水藻的雾气——敢情是沉塘八十年的艳鬼。
书生脖颈的掐痕突然蠕动起来,钻出条青鳞小蛇。阿娇尾巴卷着雄黄酒坛子砸过去,酒液淋在桃木地板上,竟显出北斗七星的灼痕。
"北斗注死..."天人喃喃着捂住心口,"原来是你。"她指尖凝出冰刃刺向阿娇,却被我甩出的铜钱阵挡下。二十枚开元通宝叮叮当当拼成八卦,震得留声机里飘出句荒腔走板的"魂兮归来"。
阿娇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淡粉的旧疤:"瑶池的走狗都爱戳人痛处?"她抓起把桃花瓣按在伤口,"可惜姑奶奶的真心呀,百年前就喂了狗。"
我虎口疼得发麻。这笨狐狸又乱用禁术,桃木柜台上的往生咒烫得能烙饼。天人突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玉净瓶里涌出的不再是仙露,而是混着冰碴的泪水。
"别哭啊!"我手忙脚乱摸出装桃露酒的葫芦,"弄花妆容多难看,这瓶驻颜丹算你八折..."话没说完就被阿娇踹中小腿,她尾巴卷着发簪刺破葫芦,酒香混着百年桃魄缠上天人脚踝。
雷声突然在屋顶炸开,瓦片簌簌落成桃花雨。天人雪白的长发寸寸染墨,发间金步摇化作桃木簪。她跪坐在星图闪烁的地板上,捧着块碎瓷片似的记忆发呆。
"原来我偷吃过他的贡品..."她忽然破涕为笑,指缝漏下的星光里,有个戴方巾的书生正在坟前读《诗经》。
阿娇把最后颗山楂咬得咯吱响:"二十两,谢绝还价。"她踹了踹昏睡的女学生,"买一送一,这丫头算添头。"
我扒着算盘珠的手突然被握住。褪去仙气的天人眨着杏眼,发梢还沾着雄黄酒:"道长可否...赊账?"她耳垂上的明月珰叮咚作响,映得阿娇瞳孔变成醋溜的琥珀色。
屋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我正用符纸补屋顶的破洞。阿娇把天人塞进装桃露酒的空坛子,坛口用红绳系了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当家的要是对花瓶动心..."她尾巴尖扫过我结霜的睫毛,"奴家就把昆仑山埋的合欢酒全浇了花肥。"
我数着新到手的明月珰打了个喷嚏。晨雾中有顶青布小轿飘过石桥,轿帘缝里露出半截黄符——看来今天的第一单生意,该是给城西赵员外驱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