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霓初遇赤羽那日，云海正焚烧着晚霞。
她衔着月光石掠过金陵城时，赤羽正在瓦檐上擦拭羽翼的血渍，赤色尾翎垂落成三缕晚风?。
「你的伤口会引来雷劫。」
青霓化形，翠色罗裙沾着梧桐絮。
赤羽把断羽塞进她掌心：「三百年才修出第三根尾翎，倒不如喂了野狗。」他忽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她绣着兰草的鞋面上?。
青霓用红绳系住他的手腕，月光石坠子晃出涟漪：「我们青鸟涅槃要焚尽翎羽，你倒急着寻死？」
「等不及三百年。」
赤羽扯断红绳，檐角铜铃碎成十七瓣，「凡人许愿要白头偕老，我们却要守着轮回看他们离散。」
后来青霓总在月圆夜遇见他。
赤羽总坐在秦淮河最高的画舫顶，看着花船里交叠的影子说：「你瞧，那些说生生世世的，下辈子连擦肩都认不得。」
他腕间红绳结着新痂，是上月替歌姬挡天雷落下的?。
第七个月圆时，青霓衔来昆仑雪水替他疗伤。
赤羽忽然攥住她发间银铃：「若我替你受涅槃火，你能不能记住我三百年？」
河面花灯突然暗了，青霓看见他瞳孔里燃着幽蓝火焰。
原来他早偷喝了孟婆汤，前世是她在蓬莱岛放生的雀儿?。
雷劫降临那夜，赤羽用三根尾翎织成结界。
青霓在火中看见他化作漫天星子，腕间红绳烧成灰烬。
「傻子，」她攥着焦黑的月光石哽咽，「青鸟的命劫...本就是要孤身过的啊?。」
三百年后新帝登基，金陵城落了七天红雪。
有孩童指着云端喊：「看那青鸟拖着赤色尾翎！」老乞丐眯眼咂酒：「哪是什么尾翎，是神仙把晚霞哭成了血。」?
城里的红雪飘到第七日，青霓在秦淮河畔捡到只冻僵的白雀。
小家伙左翅有道焦痕，与三百年前蓬莱岛那只如出一辙?。
她将白雀捂在心口，尾翎扫过处积雪化作粉红烟霞?。
「别学他。」
青霓蘸着雪水给白雀敷药，月光石在颈间忽明忽暗，「当年那傻子偷吃我的朱果开了灵智，如今你又来偷眼泪。」
白雀突然开口：「朱果酸得很。」它歪头蹭她指尖结痂的烧伤，「涅槃火该有多疼？」
河面倒影晃了晃，三百年前的画面泼墨般晕开。
那时赤羽总爱把月光石含在嘴里，说要把星星养成暖的。
雷劫前夜他拆了尾翎编成蒲团，笑着哄她：「等你烧成灰，我就坐这儿收着?。」
青霓的泪坠在冰面，冻成血色琥珀。
白雀扑棱着伤翅去啄，却听见瓦当碎裂声。
醉汉拎着酒壶指天笑骂：「都说青鸟报喜，怎的偏给金陵城哭丧？」
「他们在哭自己。」
青霓扬手撒出把星屑，醉汉霎时化作石像，「凡人求姻缘要绑三生绳，可若真有三生...」她忽然掐诀烧了腕间红绳，火光照亮石像眼角冰凌——那分明是赤羽最后一世轮回的皮囊?。
白雀突然发狠啄她手背：「你早知他魂魄碎在雷劫里，还收集这些残片作甚！」
「作甚？」
青霓将月光石按进胸膛，蓝色火焰从七窍喷涌而出，「作他当年替我受焚身劫时，烧不化的船锚?16。」
漫天红雪逆流向苍穹，三百里秦淮河倒映出浩瀚星海，每颗星辰都缀着半截赤色尾翎?。
破晓时分，城里百姓推开窗，只见云端悬着幅燃烧的画卷。
青鸟与赤雀依偎在月光里，脚下踩着十八重未化的雪?。
茶楼说书人惊醒时，怀里多了片带霜的尾翎，上边刻着极小一行字：「莫信神仙眷侣，从来死别生离?。」
三更梆子响过，青霓指尖的月光石突然裂成两半。
白雀化作少年模样跪在冰面，左肩赤羽纹路蜿蜒成未愈的伤口?。
「你拿三十世轮回换我半缕残魂？」
少年攥住她烧焦的尾翎，河水倒灌进他瞳孔，「当年你放我出蓬莱，说妖不该沾人间痴念。」
青霓将星屑填入冰缝，三百里河道骤亮如银河：「后来有个傻子，偏要替妖挡劫。」
她忽然咬破舌尖，血珠溅在少年眉心化作朱砂痣——正是赤羽偷饮孟婆汤那夜，她烙在他元神里的印记?。
云层里传来锁链拖曳声，白雀腕间浮现青冥司的追魂印。
青霓燃起尾翎织成罗网，却见少年徒手撕开胸膛，捧出团幽蓝火焰：「你要的船锚。」火焰里浮动着三百个金陵城的月圆夜，每帧画面都是她独坐瓦檐收集星辉?。
雷声碾碎画舫时，青霓终于看清火焰深处的谶语。
原来赤羽当年拆尾翎时，早把半颗妖丹炼成护心鳞?。
她发间银铃突然炸裂，爆出赤羽最后的声音：「若你见到转世的我…千万装作不识。」
白雀在雷光中寸寸成灰，唇角却噙着笑：「现在哭，还早呢。」
他残魂凝成赤羽最爱的红纸鸢，穿过十八重雷暴撞向银河——那是青鸟一族的命星所在?。
七日后，城里新生婴孩啼哭划破雪幕。
产婆惊见孩子掌心攥着焦黑羽毛，窗外忽有青鸟掠过，抛下半片烧卷的月光石，上书：「此去蓬山，无劫无殇。」?
城里的婴啼惊落了檐角霜花，青霓化作老妇模样叩响朱门。
产婆怀中婴孩突然睁眼，瞳仁里浮着半片月光石碎影?。
「婆婆可知轮回道上，有人踏碎三百碗孟婆汤？」
婴孩攥着焦羽咯咯笑，指间忽现赤色妖纹?。
青霓袖中星屑凝成短刃，却见婴孩眉心朱砂痣渗出血珠——那夜雷暴中，赤羽的残魂竟在灰烬里刻下禁咒：若转世者觉醒前尘，施术者必遭天火焚心?。
「何苦？」
青霓将月光石按进婴孩襁褓，三百里河水突然沸腾如熔岩。
云层中降下青冥司玄铁链，锁住她烧焦的尾翎?。
白须判官展开生死簿：「妖物私改轮回，当诛。」
判官笔落时，婴孩突然发出赤羽的声音：「诛妖簿第三万六千条，可是本君三百年前修订的？」
漫天铁链应声崩裂，化作赤羽最爱的红梅落雪?。
青霓在梅香里看见真相：当年赤羽拆妖丹时，早将半缕神魂寄在诛妖簿。
三百年来他扮作青冥司主，只为等她触犯天条时偷换命数?。
「现在哭，正好。」
婴孩掌心焦羽燃成灰烬，城里所有月光石同时映出赤羽虚影。
他穿着青冥司玄袍，指尖勾着半截烧融的红绳?。
雷声再临那夜，青霓抱着婴孩跃入河中。
河底沉着三百具冰棺，每具都封存着赤羽轮回的残躯。
婴孩突然长出赤色尾翎，轻轻扫过她颈间烧伤：「当年你说青鸟命劫要独行...」河面倒影忽然扭曲，显出赤羽本体在雷暴中替她承劫的画面?。
破晓时青冥钟响彻九重天，新任司主捧着裂开的诛妖簿呢喃：「哪有什么天命难违...」簿上赤羽的名字正化作青鸟，衔着半颗朱砂痣飞向银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