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时,雪花正顺着青瓦檐往下淌。
那只叫小白的麻雀妖蜷缩在雪堆里,左翅被黑铁夹子绞成碎絮,血珠子顺着冰棱滴答成线?。
「姐,」小白啄了啄灰灰的脖颈,「下辈子咱们当燕子好不好?」
乌鸦王的铁喙刺穿小白喉咙时,灰灰在雪地里刨出五道血痕。
她记得自己吞下妹妹的眼珠,混着雪的腥甜在舌尖炸开,像吞了颗带刺的星星?。
后来灰灰总在月圆夜磨喙。
她把槐树枝削成倒刺,蘸着松脂往羽毛里扎。
城南破庙的蜘蛛精说过,想要妖力暴涨,得用九百九十九只麻雀的心头血淬炼妖丹?。
第一个月圆夜,灰灰叼着半截乌鸦腿落在城隍庙顶。
她翅膀底下藏着十七枚麻雀心脏,每颗都裹着冰碴子。
有个刚化形的小雀妖跪着求饶,灰灰用爪子剖开他胸膛时,听见槐树梢有幼鸟在叫?。
「疼吗?」灰灰把喙戳进小雀妖的眼眶,「我妹妹被活吃的时候,可比这疼多了。」
第三年惊蛰,灰灰的羽毛变成血红色。
她屠了乌鸦王的老巢那天,暴雨把护城河染成绛色。
那些曾经嘲笑过她的妖怪们,被她用蛛丝吊在城门楼上,每具尸体都少了两颗眼珠——她说要攒够妹妹转世的路费?。
最后一战在断魂崖。
乌鸦王的妖丹卡在灰灰喉咙里,她嚼着那团腥臭的灵力,翅膀骨刺穿对方七寸。
当朝阳染红崖底白骨时,灰灰把妹妹的羽毛撒向深渊。
有片羽毛沾着血粘在她喙边,像多年前那个雪夜未擦净的泪?。
灰灰在断魂崖顶站了三天三夜,血羽沾满晨露与残阳。
第九百九十九只麻雀的怨魂缠在她脚踝上,每走一步都像拖着条结了冰的河?。
第西日清晨,城隍庙的蜘蛛精拄着槐木杖找上门。
这老妖的八只眼睛淌着黑水,说灰灰的妖丹染了邪气,若再吞食同类精魄,怕是要堕成只知杀戮的凶煞?。
灰灰把沾着脑浆的爪子按在蜘蛛精脸上,笑出满嘴碎骨碴:“我早就是凶煞了。”
那年七月半,护城河漂起三百具乌鸦尸首。
灰灰蹲在城楼上数眼珠,每颗都用松脂裹成琥珀,装进妹妹生前最爱的樟木匣。
守夜更夫看见她时,她正把乌鸦王的头盖骨磨成酒杯,月光淌进颅骨缝隙,凝成淡紫色的酒浆?。
变故发生在霜降那夜。
灰灰追杀最后一只乌鸦残党至破庙,蛛网缠住翅膀的刹那,她看清佛像背后蜷着只白羽麻雀——左翅有道新月形伤疤,和小白被铁夹绞碎的位置分毫不差?。
乌鸦残党趁机咬住她喉咙,血腥气漫上来时,她听见那白羽麻雀怯生生喊了声“姐”。
灰灰的利爪刺穿乌鸦喉咙,血喷上斑驳的佛像金身。
她抖着翅膀去够白羽麻雀,却被对方惊恐的扑腾划破眼睑。
小麻雀撞破窗纸逃进雨幕,灰灰追出去三十里,看见自己映在水洼里的倒影:左眼嵌着乌鸦王的黑羽,右眼爬满血丝,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后来城南妖怪们传言,血羽魔头忽然开始种槐树。
她把九百九十九颗麻雀心脏埋进树根,每埋一颗就削掉自己一片红羽。
有个醉酒的黄鼠狼精说,某夜看见灰灰抱着只白羽麻雀跪在树前,新生的青羽盖不住背上狰狞的疤,像幅被雨水泡皱的旧年画?。
灰灰在第十棵槐树抽芽时,亲手剜出了自己的妖丹。
那颗血淋淋的珠子滚进埋着九百九十九颗麻雀心脏的土坑,树根立刻翻涌出腐肉与白骨,把清晨染成墨绿色黄昏?。
槐树林开花的夜里,小白跌跌撞撞扑进灰灰怀里。
她新生的白羽沾着泥浆,左翅那道新月疤泛着淡金,是灰灰用妖丹碎片补的缺口?。
「你身上有姐姐的味道,」小白歪头啄她残破的羽翼,「可你长得像画本里的罗刹鬼。」
当乌鸦王残部杀到槐树林时,灰灰正教小白用露水梳羽。
她拔下最后三根红羽插进土里,霎时整片槐树淌出紫黑色汁液。
冲在最前的乌鸦妖被树藤绞碎喉管,灰灰叼着那截喉骨冷笑:「当年你们啃食我妹妹时,可没料到麻雀血能养出食妖藤?」?
最凶险的那场厮杀发生在月蚀夜。
灰灰把小白塞进槐树洞,转身用脊背堵住洞口。
乌鸦妖的利爪撕开她皮肉时,她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原来剜心之痛不及失去妹妹的万分之一?。
黎明前小白破开树洞冲出来。
她叼着灰灰半块妖丹残片,周身爆开的金光刺得乌鸦妖们化为黑烟。灰灰在血泊里看见妹妹振翅悬空,白羽间流转着槐花与血丝织就的纹路,恍若当年母亲教她们认的第一朵祥云?。
「姐,」小白把妖丹推进灰灰破碎的胸膛,「当燕子太无趣,不如你教我种槐树?」
新生的青芽从灰灰伤口钻出,九百九十九道怨魂化作萤火,绕着她们织成星光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