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雨总爱在凌晨三点落下,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巷尾的馄饨摊亮着昏黄的灯。
老板娘说:“这雨是狐妖的眼泪。”
我嗤笑一声,却在一口热汤呛喉时,瞥见角落蜷着个白衣姑娘——发梢滴水,赤足踩在泥里,指尖捻着一枝枯桃?。
她叫阿灼,住进我阁楼那天,屋檐下多了串风铃。
铃铛是铜制的,刻着歪扭的符咒,风一吹,叮当声里裹着烧焦的檀香。
“镇魂的,”她低头缝补我衬衫的破洞,“你阳气太弱,活不过三十岁。”
针线在她手中游走如蛇,补丁竟绣成一只闭眼的狐狸?。
深夜她总煮酒。
陶罐咕嘟作响,酒气混着草药味,熏得窗台绿萝疯长。
我问她来历,她只说:“百年前我欠人一条命,如今要还。”
酒盏忽地碎裂,她掌心裂开一道血痕,却笑得轻巧:“你看,债主催我了。”
那夜急诊室送来个溺水的孩子,心电监护仪滴答如倒计时。
阿灼蹲在走廊阴影里,白衣染了墨似的发黑。
“借点血,”她咬破我指尖,在墙上画了朵莲,“记得闭眼。”
再睁眼时,孩子咳出大滩绿水,而她蜷在长椅昏睡,发间钻出半截雪白的尾?。
梅雨季最凶的那天,风铃碎了一地。
她赤脚踩过铜片,血印蜿蜒到门口。
“我要走了,”她将枯桃枝塞进我掌心,“开花时,去后山找口废井。”
雨幕吞没她背影后,掌心的疤突然滚烫——那只绣的狐狸睁开了眼。
今晨枯枝抽了新芽,井底沉着件泛黄嫁衣。
绣线早己褪色,唯有袖口金丝狐纹亮得刺眼。
原来百年前的新娘投井那夜,有白狐跃入火海,叼走了半块鸳鸯佩?。
老板娘又煮了馄饨:“那姑娘留了话——桃花开尽前,别关窗。”
风掠过空荡的阁楼,恍惚仍有酒香。
这一天。
老虎蹲在馄饨摊前喝汤,老板娘舀一勺辣油浇进碗里:“那骗子狐狸又来讨食了,尾巴毛都秃了半截。”
话音未落,檐角闪过一抹红影——狐狸叼着半块油饼,赤足踩过积水,泥浆溅成朵朵桃花?。
它总爱蹭老虎的竹榻午睡。
尾巴耷拉在榻边,毛尖结着晒干的梅子渍。
“天神昨夜托梦了,”它舔着爪子,“说我再骗你一次,雷就劈断你的牙。”
老虎冷笑,却摸到枕头下多了一串铜铃——铃铛刻着歪扭的“避雷符”,晃一晃,响动里裹着陈年糯米香?。
半夜狐狸煮酸梅汤。
陶罐里浮着几粒青葡萄,酸气熏得老虎龇牙。
“甜吧?”它笑嘻嘻递碗,“西王母后院的仙果,凡人吃了能见鬼。”
老虎灌一口,酸得眼眶发红,瞥见狐狸偷偷把烂葡萄埋进花盆——绿萝一夜疯长,缠住窗棂绣了只捂眼的虎头?。
码头沉船那日,狐狸湿淋淋缩在货箱后。
“借条船,”它甩甩尾巴尖,“龙王要拿你祭河。”
老虎扛起木桨,却在船底摸到凿穿的洞。
狐狸跳上桅杆大笑:“傻子!这船早被黄鼠狼啃空了。”
浪头打来时,它叼住老虎后颈往岸上拖,尾尖燎焦一块毛?。
梅雨停时,铜铃碎成满地铜钱。
狐狸蜷在香樟树下,爪心攥着褪色的红绳。
“雷真要劈我了,”它把绳结塞进老虎掌心,“系屋檐上,能挡三次灾。”
雨雾漫过山脊后,绳结突然发烫——那只绿萝绣的虎头,竟咧嘴笑了。
今晨渔夫捞起半截木雕,狐首虎身,裂缝里卡着发霉的油饼。
原来百年前发洪水时,有樵夫绑红绳救过落水白狐,而狐妖叼走的干粮,一首藏在河神供桌下?。
老板娘擦着桌子笑:“它留了话——雷劈屋顶时,记得喝酸梅汤。”
风掠过空荡的竹榻,铃铛残片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