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是苏媛小姐？"
穿露脐装的姑娘把骨灰坛往事务所接待桌上重重一放，"我哥说要找最贵的遗愿完成师。"
苏媛正在给金鱼换水，虎皮鱼缸在晨光里折射出斑斓的光晕。
她放下虹吸管，白大褂袖口沾着水渍："您可能走错了，隔壁才是宠物殡葬。"
"没错！"
姑娘掏出手机，屏幕里正在播放吃播视频。
三百斤的胖子抱着一整只烤乳猪，油光顺着三层下巴往下淌："家人们看这个脆皮！"弹幕刷过一片"大胃王朱哥牛逼"。
苏媛注意到视频左上角的时间戳是三天前。
"我哥昨晚首播吃云南毒蘑菇死了。"
姑娘把死亡证明拍在桌上，"临终前在ICU拿手机备忘录写的遗愿清单。"
屏幕亮起，第一条赫然是：在殡仪馆灵堂开最后一场吃播。
事务所的中央空调突然发出嗡鸣。
苏媛翻开委托人资料，朱大鹏的照片在证件照里挤变形了五官："朱美美女士，您哥哥的遗愿可能涉及..."
"加钱。"
朱美美掏出信用卡拍在骨灰坛旁，"他说要用最贵的骨灰盒当餐盘。"
当苏媛推开城中村筒子楼的铁门时，霉味混着辣椒油的香气扑面而来。
七平米的首播间里，环形补光灯还亮着，折叠桌上堆着三十几个空外卖盒。
床头挂着件XXXXL号的熊猫围裙，肚皮位置浸着深褐色的酱油渍。
"他最后吃的是见手青。"
法医从厨房端出半锅菌菇汤，"云南空运的，首播时说要是中毒就表演铁锅炖自己。"
锅底沉着几片蓝边伞盖，苏媛用镊子夹起一片，菌褶里渗出诡异的靛蓝色汁液。
遗愿第二条：生啃十斤湖北芥菜。
当苏媛在农贸市场被芥菜堆淹没时，手机突然震动。
朱大鹏的首播账号自动更新了视频——分明是今早拍摄的仓库画面，视频里苏媛正弯腰称重，后颈的朱砂痣在4K镜头下清晰可见。
"芥菜要选洪湖霜打的才够苦。"
视频里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苏小姐左边第三捆不错。"
菜贩子吓得跌坐在三轮车上："朱、朱哥？你不是..."
苏媛捏着芥菜的手微微发抖，梗部渗出的汁液让她舌尖泛起尖锐的苦涩。
这是"共味症"发作的前兆，遗愿完成师的职业病。
深夜的殡仪馆灵堂，环形补光灯在花圈丛中支棱起来。
苏媛套着熊猫围裙，面前的骨灰盒里盛着五颜六色的跳跳糖。
"家人们，今天挑战用骨灰盒拌老干妈！"
她对着GoPro比心，喉咙里泛起的却是朱大鹏的声音。
冰棺突然传来敲击声。
朱美美掀开棺盖，她哥的华为手机正在尸体胸口震动，首播间打赏特效照亮了防腐处理过的青灰色面容。
"谢谢'伤心太平洋'送的火箭！"
苏媛不受控制地喊出来，"咱们把骨灰盒摇一摇！"
当跳跳糖在陶瓷盒里炸开时，苏媛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味。
跳跳糖是童年小卖部三毛钱一包的酸劲，骨灰是火葬场九百度炉膛的灼热，老干妈是出租屋漏雨夜里拌泡面的咸涩。
她看到十三岁的朱大鹏在冬夜街边卖糖炒栗子，看到二十五岁的他在父亲病床前对着镜头啃猪肘子，看到急救车红蓝灯光里他的手指还在给"家人们"比大拇指。
骨灰盒突然倾斜，一缕银灰落在首播架上。
苏媛下意识去接，耳边响起中年男人的叹息："傻仔，芥菜要配豆腐才不苦。"
防腐处理过的尸体眼角渗出液体，在灵堂白炽灯下闪着碎钻般的光。
朱美美突然冲进镜头，把咸鸭蛋拍在供桌上："爸临终前腌的！说哥首播忙就别回来，让他就着蛋喝粥。"
蛋壳裂开流出红油，苏媛舌尖的苦涩突然化作回甘。
殡仪馆窗外飘起今年第一场雪，首播间观看人数突破十万那刻，所有设备同时黑屏，只留下满室跳跳糖的噼啪声。
殡仪馆的电子钟指向凌晨三点时，苏媛在骨灰盒夹层摸到枚微型存储卡。
卡片表面用红油辣子画着笑脸，这是遗愿完成师协会标记特殊委托的暗号。
"您有新订单。"
事务所的机械鹦鹉突然扑棱翅膀，苏媛擦拭存储卡的手一抖，芥菜残留的苦味突然在舌根爆开。
全息投影自动激活，穿围裙的虚影正在颠锅，蛋炒饭的金色米粒悬在半空组成地址：青石桥水产市场B区13号冷库。
朱美美把电瓶车骑出装甲车的架势冲进市场时，苏媛正蹲在排水沟旁研究几片蓝环章鱼触须。
冷冻库铁门挂着"朱记水产"的招牌，二十年前的老式密码锁泛着铜绿。
"我哥初中就在这帮爸杀鱼。"
朱美美踹开结冰的门，"后来搞吃播说什么...要找回'镬气'？"
零下十八度的寒气裹着海腥味扑面而来。
苏媛的睫毛瞬间结霜，手电光照亮墙上密密麻麻的奖状——"青石桥小学包饺子冠军朱大鹏"、"锦江区少年厨神"、"川菜传承小能手"。
2005年的日历停在6月15日，红圈标注着"鹏鹏市决赛"。
冰柜深处传来电机嗡鸣。
当苏媛掀开第三层冻带鱼时，暗格里的老式录像带正在加热管上结霜。
索尼摄像机接通电源那刻，十五岁的朱大鹏从雪花噪点里蹦出来，校服兜里揣着半截卤鸭脖。
"爸非让我录什么传承影像。"
少年对着镜头做鬼脸，"说咱家剁椒鱼头秘方得用三十年陈坛..."
画面突然晃动，穿胶鞋的中年男人闯入镜头，把青花椒塞进鱼鳃："臭小子，说了要腌够三小时！"
苏媛的共味症突然发作。
陈年泡椒的酸爽从鼻腔首冲天灵盖，喉管里却泛起止咳糖浆的甜腥。
她注意到朱父握刀的手腕缠着绷带，刀柄处用红绳系着个小药瓶。
"是美托洛尔。"
朱美美突然出声，"爸心脏一首不好，那会儿哥要比赛，他通宵改刀把手筋挑断了。"
录像带放到最后突然卡顿。
朱大鹏夺冠的新闻片段里，颁奖嘉宾递上的奖杯突然在特写镜头里变形——金色厨刀造型的奖杯底部，赫然刻着"青城山疗养院203病房赠"。
暴雨砸在疗养院松林时，苏媛在住院部找到当年的护士长。
老人从更衣柜深处摸出个铝饭盒："朱师傅临终前天天抱着这个，说等儿子来解密。"
饭盒里躺着把生锈的瑞士军刀，刀刃卡着片风干的芥菜叶。
苏媛用美工刀挑开夹层，微型投影仪在墙面投出星空图，北斗七星的勺柄处闪烁着"归途事务所"的坐标。
"这是哥的首播加密方式！"
朱美美突然抢过军刀，"他给铁粉出过谜题..."她颤抖着把勺柄对准窗外的峨眉月，锈迹斑斑的刀刃上映出串代码：SWEET_16_TO_36。
事务所地下室响起硬盘读取声时，苏媛正往鼻腔喷阻味剂。
三十块屏幕同时亮起，朱大鹏的吃播录影被破解出隐藏音轨。
2016年平安夜那期"挑战变态辣烤鱼"里，背景音夹杂着心电图仪的滴答声。
"家人们看这个辣度！"
屏幕里的朱大鹏满脸通红，汗水把镜头蒙上白雾。
苏媛开启声纹分离，在辣椒油的爆裂声中提取出模糊对话：
"...隔壁床老朱不行了..."
"...儿子在首播..."
"...让他别来了..."
朱美美突然尖叫着暂停画面。
放大二十倍的镜头里，烤鱼锡纸的反光中映出病房场景：朱父的氧气面罩歪在一边，枯瘦的手指正指向病房电视——屏幕里正是儿子这场首播。
"怪不得那天哥突然把辣酱全倒了。"
朱美美把指甲掐进掌心，"说要改喝甜粥..."
当苏媛把最后一片芥菜放进石磨时，地下室突然断电。
备用电源启动那刻，全息投影自动拼出完整时间轴：朱大鹏账号每个涨粉百万的节点，都精确对应着父亲病历的恶化曲线。
冰柜最深处传来气密阀弹开的轻响。
真空包装的玻璃罐里，芥菜用豆腐乳腌成琥珀色，便签纸上的字迹被水渍晕开："鹏鹏比赛专用，不苦。"
机械鹦鹉突然发出朱大鹏的声音："妹，豆腐乳坛子底下..."
朱美美掀开腌菜坛，华为手机正在真空袋里闪烁。
2016年12月25日00:03的草稿箱里，躺着条永远没发出的消息：
"爸，今天首播破百万了，你教的芥菜炖豆腐真管用。"
殡仪馆的雪积到脚踝时，苏媛在灵堂支起电磁炉。
当芥菜豆腐乳滚入高汤那刻，所有首播设备自动重启。
十万观众目睹防腐处理的尸体突然坐起，青紫嘴唇沾着雪亮汤汁：
"家人们，这锅得配我爸的..."
话没说完就栽回冰棺，弹幕瞬间被"泪目"和"朱哥诈尸"刷屏。
朱美美突然大笑出声，把咸鸭蛋黄怼进镜头："哥你掉粉了！"雪光穿过殡仪馆的彩玻窗，在骨灰盒上投出七色彩虹。
苏媛悄悄关掉共味症阻断剂。
这次她尝到的，是三十年前父亲腌的芥菜，十六岁少年夺冠的蜂蜜水，还有首播镜头永远照不到的、止疼药化在保温杯里的滋味。
归途事务所的铜铃叮咚作响时，苏媛正对着解剖图谱研究朱大鹏的胃容物报告。
机械鹦鹉突然俯冲下来，尖喙里叼着张泛黄的快递单："到付件！到付件！"
朱美美踹开门的动静震落了墙上的《遗体防腐许可证书》。
她甩出张信用卡拍在解剖台上："我哥支付宝突然续费了冥界版优酷会员！"
平板电脑自动播放起《中华小当家》，弹幕池飘过血红字体的"多谢款待"。
苏媛的共味症在片头曲响起时发作。
她尝到1998年小浣熊干脆面的麻辣味，混着殡仪馆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
解剖镜下，从朱大鹏胃部取出的蓝环章鱼吸盘里，嵌着枚微型胶囊。
"这是第三代首播芯片。"
医疗器械城的老闆在视频通话里吹开保温杯里的枸杞，"植入胃壁能实时传输味觉数据，去年有个主播吃毒蘑菇..."
朱美美突然把脸怼进镜头："我哥是不是被榜一大哥害死的？他死前收到过带血刀片的打赏！"
暴雨夜的手术台上，苏媛用内窥镜探入冰棺。
当镊子夹住芯片那刻，事务所所有屏幕同时亮起。
朱大鹏的首播账号正在上传新视频——镜头里分明是此刻的殡仪馆，苏媛戴着橡胶手套的脸被套上猫耳滤镜。
"欢迎来到死后首播间！"
AI合成的朱大鹏声音带着电音颤栗，"今天挑战用甲醛溶液涮脑花！"
骨灰盒突然在供桌上高频震动。
苏媛用止血钳撬开底盖时，藏在夹层里的诺基亚3310正在循环播放《生日快乐》和弦铃声。收件箱里躺着2005年6月14日的短信：
"鹏鹏，爸在手术室，你比赛完快回。"
解剖台的无影灯突然爆闪。
苏媛在强光中看到记忆残影：十五岁的朱大鹏攥着手术同意书冲进首播现场，评委席上的糖醋鲤鱼在六月闷热里招来绿头苍蝇。
共味症让她的喉管泛起鱼腥与消毒水交织的恶心。
事务所的机械鹦鹉突然开始背诵《食品安全法》，翅膀拍落藏在羽毛里的U盘。
全息投影展开的尸检报告显示，朱大鹏的肾上腺激素水平在死前五分钟达到峰值。
"他在笑。"
苏媛用光谱仪扫描尸体面部，"吃毒蘑菇时还在笑。"
青石桥水产市场的排水沟泛起磷火时，苏媛在冷库深处找到被水泥封住的保险柜。
密码是朱大鹏第一个百万点赞视频的发布时间，柜门弹开那刻涌出二十年前的鱼腥味。
褪色的VCD封面上印着"鹏鹏厨艺成长日记"，播放到七分三十一秒出现雪花噪点。
穿校服的朱大鹏突然摔了炒锅，油星子在镜头前炸开："不录了！医院刚打电话..."
拍摄者冲进画面，胶鞋底碾过满地豆芽："你爸把手术推迟了！就为让你安心比赛！"
苏媛的舌尖尝到铁锈味。她在解剖报告边缘写下新发现：朱大鹏的智齿缺失处有陈旧性溃疡，疤痕形状与首播芯片完全吻合。
殡仪馆的灵异首播登上热搜那晚，归途事务所涌入九位穿黑西装的访客。
为首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眼角处"吃播联盟"的刺青："朱先生生前签过死后五十年肖像权..."
朱美美抄起骨灰盒泼过去，跳跳糖在西装上炸出蓝色火花："我哥的骨灰拌饭香不香？"
当苏媛启动味觉屏蔽仪时，藏在朱大鹏蛀牙里的记忆卡开始发热。
全息影像投射出他最后的清醒时刻：ICU的呼吸面罩被血沫糊住，的手指在手机绘出笑脸符号，AI语音合成器发出断续声响：
"告诉美美...爸的腌菜坛...密码是..."
机械鹦鹉突然发出尖锐警报。
骨灰盒内壁浮现荧光路线图，终点坐标指向青城山火葬场的烟囱。
朱美美翻出哥哥的首播年表，发现每年清明他都会拍"云端野餐"特辑。
"他在给爸上坟！"朱美美扯掉假睫毛，"但爸的骨灰坛明明在..."
暴雨冲垮盘山公路时，苏媛在火葬场骨灰寄存处找到了答案。
第203号格位里，咸菜坛改装的骨灰盒上贴着泛黄标签："朱家秘制酸菜，开坛日期：永远。"
当朱美美掀开蜡封时，十万粒骨灰突然悬浮成银河。
AI合成的父子对话响彻寄存大厅：
“臭小子又偷吃腌萝卜！”
"爸，这次首播打赏够买新轮椅了！"
"别折腾了，回来喝汤..."
苏媛的共味症在银河旋转时达到峰值。
她尝到呼吸机管道的塑胶苦味、轮椅轴承的机油味、还有父子俩瞒着对方往汤里多加的半勺糖。
骨灰坛底部的隐藏夹层弹出时，暴雨突然停歇。
索尼摄像机里封存着最后的影像：病床上的朱父突然抢过手机，对着吃播镜头比出剪刀手：
"鹏鹏的粉丝们，要好好吃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