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西胡同的槐树被秋风揉得沙沙作响，林小满踩着满地碎金推开「渡灵事务所」的玻璃门时，正撞见周渡蹲在檀木柜顶上，举着放大镜研究青花瓷瓶底部的芝麻粒。
「您就是那位能把死人从阎王殿拽回来的遗愿完成师？」
女孩把牛皮信封拍在案几上，震得三足铜香炉腾起几缕烟，「我爸说要是您连这个都做不到，他就从骨灰盒里蹦出来表演大变活人。」
魔术师林东升的遗愿清单第一条，是让女儿在长安大戏院完成他未竟的《月光宝盒》魔术。
周渡盯着道具箱里缺了耳朵的绒布兔，突然伸手扯开林小满的帆布包，五只彩色丝巾像喷泉般涌出来。
「你爸往你包里塞道具的习惯，从你六岁持续到火葬场？」
周渡从丝巾堆里扒拉出半块榫卯结构的木匣，青檀木香气混着中药味，「哟，这暗格还藏着1987年广德楼戏单呢。」?
排练现场却鸡飞狗跳。
当林小满第三次把活鸽子变成长毛兔玩偶时，观众席忽然传来苍老的笑声：「丫头，你爸当年第一次登台，把观众怀表变成了炸酱面！」
拄着龙头拐杖的曲艺社老会长晃着照片，「瞧，这后台合影里他耳朵上还沾着黄酱呢。」?
清单第二条是修复豫园老茶馆的八音盒。
生锈的机械鹦鹉刚拧紧发条，突然扑棱着翅膀喊出苏州评弹：「七月半，石库门，红鲤鱼游过青石板——」
周渡的助手阿柒差点摔了螺丝刀：「这调子和我奶奶临终前哼的一模一样！」
当他们撬开夹层找到泛黄的情书时，弄堂口修鞋匠凑过来眯眼：「林先生每回来上海都揣着梨膏糖，说是欠了位评弹姑娘三十年的甜味。」
夕阳把钢笔字的「云香吾爱」镀成金色，机械鹦鹉忽然换了《茉莉花》小调。?
「我爸最恨煽情桥段，怎么最后要我在长城放孔明灯？」
林小满抖开清单末尾的戏法图，羊皮纸背面却浮现出铅笔印子——是六岁生日时她画歪的兔子。
周渡用紫外线灯照出夹缝里的速写：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在后台写作业，男人在道具箱后偷瞄的侧影。?
当九百九十九盏灯升上箭扣长城时，水晶球突然在背包里发烫。
林小满摸到球体裂缝中卡着的儿童手表，电子屏突然亮起：「23:59，2005年6月1日，爸爸今天成功把校服变成了公主裙哦！」?
雪青色的晨雾漫上来时，周渡正把最后一张戏票存根收进檀木匣。
阿柒擦着眼镜嘟囔：「您早知道林先生十年前就诊断出肺癌，故意接这单子就为让那丫头......」
「嘘——」
周渡晃了晃突然出现在掌心的彩虹纸带，「魔术师的秘密就像胡同口的糖炒栗子，得捂着牛皮纸袋才烫手呢。」
远处传来风筝哨音，像是谁在云层后轻轻鼓掌。?
清单里突然多出的第西条让林小满差点打翻茶盏——「给西单老戏园子的皮影人缝新袍子」。
泛黄的字条夹在水晶球底座，墨迹晕染处还粘着半片茉莉花瓣?。
「你爸肺癌晚期咳血那阵，非要在ICU搭皮影台子。」
老裁缝铺的绣娘咬着线头笑，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给每个白大褂都起了《西游记》角色名，管主治医师叫托塔李天王。」
绷架上未完工的齐天大圣战袍，金甲鳞片是用CT胶片剪的?。
当周渡掀开尘封的樟木箱时，三百六十个皮影人突然齐刷刷转头。
阿柒的罗盘指针疯狂打转：「这些驴皮上沁着朱砂和符咒......等等，这张玉皇大帝脑门贴的是降压药说明书？」?
寻找清单第五条「琉璃厂东街42号门牌」时，林小满在青砖缝里抠出枚铜鎏金怀表。
表盖弹开的瞬间，全胡同响起三十年前的叫卖声：「冰糖葫芦儿——」「磨剪子嘞戗菜刀——」
古董店掌柜举着放大镜凑近表盘：「这物件邪乎，上个月有个穿长衫的先生来修，说他1943年在这埋过戏本子。」
玻璃柜里的月份牌突然翻动，停在林东升出生那页，泛黄的美人图眼角有颗泪痣?。
完成所有遗愿那夜，周渡把林小满领到欢乐谷过山车顶端。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整座游乐园突然变成巨大的戏台，旋转木马化作《牡丹亭》里的十二花神，碰碰车撞出《三岔口》的铿锵鼓点。
「你爸总说谢幕要比开场精彩。」
周渡抖开洒金折扇，夜空突然绽开九百九十九盏走马灯，每盏都映着不同年龄的林东升在变魔术——七岁把蝈蝈笼变成蟋蟀罐，十七岁让天桥的石狮子眨眼，西十七岁在化疗室凭空变出彩虹?。
林小满摸到口袋里多出的沉香木盒，打开竟是撒着白糖的驴打滚。
包装纸背面有歪扭小字：「囡囡，爸爸这次真的变成星星啦，但糖炒栗子摊第三棵槐树下给你藏了全年份的生日礼物。」
晨雾漫过游乐园时，她听见云层里传来熟悉的响指声?。
樟木箱里的皮影人在月光下渗出朱砂香，林小满捏着齐天大圣断裂的翎子，发现金甲鳞片背面用荧光颜料画着星座图。
「你爸化疗时偷摸溜去天文馆，」周渡用镊子夹起半片CT胶片，灯光穿透肺部阴影竟映出银河星云，「他说癌细胞是发疯的星星，要给自己排个新星图」?。
修补战袍时，老裁缝突然哼起评弹调：「当年云香姑娘送他的苏绣帕子，藏着皮影戏《游园惊梦》的工尺谱。」
绷架上的杜丽娘水袖忽地翻卷，露出绸缎内衬用银线绣的化学方程式——竟是治疗肺癌的靶向药分子式?。
琉璃厂东街42号的门牌在暴雨夜渗出桐油味，林小满用铜鎏金怀表叩击砖缝时，整条胡同突然倒退成民国风貌。
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妇人递来油纸包：「林先生订的驴皮要硝够七七西十九天，他说要刻个会眨眼的织女。」
当他们在皮影作坊发现未完工的牛郎时，周渡突然扯开影人后背的机关——腹腔里藏着微型八音盒，转动时哼唱的竟是林小满幼儿园表演的《小星星》?。
中秋夜的老戏园子，三百六十个皮影人集体叛逃。
哪吒踩着风火轮撞碎雕花窗，白骨精用肋骨敲出爵士鼓点，猪八戒的九齿钉耙上挂着葡萄糖输液瓶。
当林小满举起修复好的月光宝盒道具，所有皮影突然定格成父女合影的剪影?。
「你爸的魔术从来不是戏法，」周渡抖开洒满靶向药粉的幕布，化疗室的白墙瞬间变成星图，「是把苦药变成糖浆，把疼痛熬成月光。」
最后一盏孔明灯升空时，机械鹦鹉突然用评弹调念出医嘱：「每日三次，每次想我」?。
晨雾漫过琉璃厂，林小满在糖炒栗子摊下挖出时光胶囊。
铁盒里的皮影戏单背面，歪扭字迹新鲜如昨：「囡啊，爸爸这次把病魔变走了哦！」
槐树梢传来响指声，一片金甲悠然飘落，刻着1997年6月1日的星空?。
周渡用放大镜照着铁盒里蜷曲的皮影戏单，突然将宣纸浸入茉莉花茶。
墨迹晕染处浮现出星象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着798艺术区某面涂鸦墙?。
「你爸把遗嘱藏在当代艺术里？」
阿柒举着紫外线灯的手首哆嗦，光束扫过墙角的机械水母装置时，玻璃触须突然折射出林东升的全息影像。
魔术师穿着病号服在跳踢踏舞，胸口贴的心电图电极片闪着迪斯科球的光?。
按照星象图找到同仁堂老药铺时，林小满发现父亲订制的百子柜暗藏玄机。
当她拉开写着「当归」的抽屉，整面药墙突然跳起机械舞，三百个黄铜小抽屉此起彼伏弹出，在空中拼成「囡囡别哭」的字样?。
「林先生化疗时总偷中药房的戥子称糖果，」抓药师傅从陈皮罐里摸出个锡纸青蛙，「他说要给闺女造个会吐彩虹糖的机器。」
按下青蛙眼睛的瞬间，所有药屉喷出彩色糖霜，在夕阳里架起七道微型彩虹?。
当清单最终指向颐和园十七孔桥，林小满在石狮子口中摸到个冰凉的铜匣。
月光穿透镂空雕花时，昆明湖面突然浮起千百盏荷花灯，每盏都映着不同年龄的她——五岁抓着魔术帽哭鼻子，十五岁摔碎水晶球，二十五岁修补皮影战袍?。
周渡将铜匣放入湖心亭的日晷凹槽，整个皇家园林突然变成巨型戏台。
画舫化作《游园惊梦》的牡丹亭，石舫甲板升起皮影幕布，连湖底沉睡的铜牛都哞叫着打起节拍?。
「你爸的终极魔术，是把自己变成永不落幕的风景。」
周渡抖开洒满荧光粉的折扇，漫天星斗突然开始表演走马灯，牛郎织女的皮影在银河追逐，后羿射日的金箭化作输液管，精卫填海的石子竟是五颜六色的药片?。
晨雾漫过佛香阁时，林小满在铜匣夹层摸到张泛黄的电影票根。
背面新增的钢笔字还渗着墨香：「亲爱的观众朋友，本场魔术秀永不散场——只要你还记得槐花香。」
昆明湖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摆出笑脸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