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筒子楼里飘着糖瓜的焦香,马三浪蹲在304室门口啃冻柿子,糖霜沾在开裂的嘴角。
对门王奶奶的收音机在放《白毛女》,"北风那个吹"的唱词混着水管冻裂的声响,在走廊结成冰棱。
"三浪啊,赵裁缝家的猫崽子又少了两只。"
居委会李主任裹着军大衣跺脚,呵出的白气里带着二锅头的味道。
马三浪突然把柿子核甩向楼梯转角,暗红汁液在灰墙上炸开。
"您闻见没?"他翕动鼻翼,脏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死老鼠味里掺着奶腥气。"
当夜赵裁缝暴毙在缝纫机前。
警察抬走尸体时,马三浪扒着警戒线痴笑:"眼珠子叫小鬼叼走啦!"
他指着缝纫机踏板,"青紫色的,还没长牙呢,用牙床啃骨头的声音——嘎吱嘎吱。"
筒子楼开始流传马三浪的疯话。
西楼张寡妇晾的婴儿服总在半夜渗出水渍,五楼棋牌室自动麻将桌整宿哗啦响,却没人敢去关电源。
首到腊月廿八,锅炉房老周被发现时,胸腔敞着口子,心脏不翼而飞。
"要公鸡血!要糯米!要五帝钱!"
马三浪踹开居委会大门,腰上别着锅铲,脖套七条红内裤。
李主任正给死者家属发抚恤金,红钞在他眼前晃成虚影。
六楼孕妇突然尖叫着滚下楼梯。
马三浪接住她时,看见她隆起的肚皮上浮着张青紫小脸。
"七月大的小鬼最馋肉。"
他往孕妇嘴里塞了瓣蒜,"你婆婆给你喝符水了吧?"
血月当空那晚,筒子楼响起婴儿啼哭。
马三浪攥着二锅头冲进地下室,手电筒照见水泥台上的小尸体——浑身青紫,脐带缠颈,旁边蜷着具白骨,腕上还戴着八十年代流行的上海牌女表。
"造孽啊......"
看门老孙头突然出现在背后,"86年计划生育,六楼那姑娘被她爹......"
马三浪突然仰头灌酒,烈酒顺着下巴浇在尸骸上。
"妈妈不哭。"
他脱下破棉袄裹住白骨,又从裤兜掏出个拨浪鼓,"爸爸在这儿呢。"
鬼婴的獠牙咬穿他手臂时,他大笑着一口咬住婴儿天灵盖。
当警笛声响彻筒子楼,人们看见马三浪抱着具骷髅跳皮筋,嘴里哼着跑调的摇篮曲。
他脚边散落着沾血的糯米,还有半截烧焦的脐带,在晨光里化作青烟。
正月初七的晨雾里,筒子楼飘荡着硫磺味。
马三浪蹲在公共水房啃生鸡心,不锈钢水槽结着血冰碴。
302室突然传来瓷碗碎裂声,张寡妇的尖叫刺破晨雾:"我的剪刀!我的接生剪!"
马三浪踹开门时,张寡妇正攥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发抖。
那把本该银亮的器械爬满暗红锈斑,形如干涸的血脉。
"七天。"
他舔掉掌心血渍,锈粉在舌尖滋滋冒烟,"头七回魂夜,小鬼要借胎。"
棋牌室的自动麻将桌突然疯狂洗牌。
马三浪掀开绿绒布,发现机械槽里堆满沾着胎脂的脐带。
牌友老周头摸牌的手顿在半空——那分明是三天前胸腔被掏空的老周,此刻却顶着尸斑催促:"三浪别挡亮。"
"您后颈的线香灰该掸掸了。"
马三浪突然把老周头的假发套掀飞,露出天灵盖上发黑的针孔。
围观人群哄笑中,他嗅到老周头军大衣里飘出的异香,那是供销社早己断货二十年的蛤蜊油混着尸蜡的味道。
货郎摇铃在暮色中响起。
穿藏蓝中山装的男人推着凤凰牌自行车,后座藤筐里的线香泛着诡谲的粉色。
"相思引,忘忧魂。"
货郎的京腔带着水波纹震颤,"三块钱一扎,能见想见的人。"
马三浪夺过线香在裤裆蹭了蹭,香头突然爆出绿色火苗。
"87年大兴安岭的火烧到这儿了?"
他盯着货郎发际线处的烧伤疤痕,"您这香灰里掺的,是当年救火队员的骨殖吧?"
子夜时分,张寡妇的产房传来婴儿啼哭。
马三浪撞开门时,锈剪刀正悬空剪开孕妇肚皮,露出里面蠕动的青黑色肉团。
"妈妈等你好久啦。"
孕妇眼神空洞地笑着,肚脐眼钻出半截脐带缠住马三浪的脖子。
"82年计划生育先进工作者。"
马三浪突然念咒般背诵,被勒紫的脸挤出怪笑,"赵美娟同志超额完成23例结扎手术,奖励搪瓷脸盆一个——您家腌酸菜那个红双喜盆子,硌得小鬼脑壳疼吧?"
孕妇的嘶吼震碎窗玻璃。
马三浪趁机将锈剪刀插进肉团,黑血喷溅在墙上显出符咒。
看热闹的人群突然静止——所有人后颈都插着半截粉色线香,烟迹指向六楼那间尘封多年的主任办公室。
"老李头,您当年在妇产科值班室藏的账本..."
马三浪踹开结蛛网的门,月光照亮墙上密密麻麻的婴儿脚印。
文件柜最底层,1986年的接生记录本夹着粮票,某页被血渍晕染的角落写着:赵美娟违规引产,收金戒指一对。
晨光刺破雾霭时,筒子楼响起货郎铃铛。
马三浪蹲在煤堆后,看着货郎从老孙头手里接过个搪瓷罐——那里面分明传出细弱的啼哭,罐身印着"1986年度计划生育先进个人"的褪红字样。
正月十五的筒子楼挂满冰灯笼,马三浪把二踢脚塞进冻僵的鲤鱼嘴里。
爆炸声惊醒了地基下沉睡的怨灵,裂开的水泥缝里渗出浑浊羊水。
"超生办的来了!"
货郎的自行车铃铛撞破晨雾。马
三浪看见后座藤筐里伸出无数青紫小手,那些粉色线香正在融化成脐带形状。
他突然掀翻藤筐,三十七个贴着符咒的搪瓷罐滚落雪地,每个都印着不同年份的计生标语。
老孙头的搪瓷假牙在打颤:"86年那晚我替赵主任埋罐子,地桩怎么也打不进去......"
话音未落,马三浪己经抡起铁锹砸向地基。
冻土飞溅中,九十年代的老式B超机屏幕幽幽亮起,无数女婴的脸在黑白雪花点里攒动。
"师兄别来无恙啊。"
货郎突然扯开中山装,胸口纹着和马三浪相同的八卦敕令,"当年你为救产房女鬼叛出道观,如今倒帮着这些孽障?"
马三浪把搪瓷罐挨个接在B超探头上,显示屏里的女婴突然放声大哭。
他歪头盯着货郎烧伤的耳朵:"89年你用镇魂钉封住大兴安岭冤魂时,可没说救灾表彰锦旗能换三斤粮票。"
筒子楼轰然震颤。
所有挂着计生光荣户的门牌自动调转,露出背面血写的"杀"字。
李主任从办公室冲出,金丝眼镜腿插着半截线香:"三浪!那些罐子......"
"您当年收的金戒指。"
马三浪吐出个沾血的指环,精准套在李主任无名指,"在妇产科值班室保险柜,和死胎病理报告锁在一起。"
他突然大笑起来,从军大衣掏出个改装过的电击器,狠狠按在B超机上。
雪花屏里伸出沥青般的触手。
货郎的道袍鼓成风帆,桃木剑却刺向自己眉心:"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咒文戛然而止——马三浪竟把电击器塞进他嘴里,220伏电压在道袍上烧出北斗七星。
"妈妈们开饭啦!"
马三浪踹翻最后一个搪瓷罐。
B超机爆炸成蓝色火球,三百个女婴怨灵顺着火光冲天而起,在月全食中撕开货郎的魂魄。
老孙头的假牙飞出去,正卡住李主任正要咬舌的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马三浪蹲在废墟上吃驴打滚。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脏辫里忽然掉出半张泛黄照片——道观山门前,青年模样的货郎正把桃木剑递给眼神清明的师弟,照片背面写着:1985年摄于白云观,师徒西人赴大兴安岭救灾前日。
六楼传来婴儿清亮的啼哭。
张寡妇抱着新生儿倚在断墙边,那孩子掌心有颗朱砂痣,与B超机最后闪现的胎记一模一样。
马三浪用锈剪刀剪断自己一绺脏辫,系在婴儿脚腕上。"正月十六宜破土。"
他蘸着糯米酒在废墟写符,"这回的爹......"
突然转头对呆滞的李主任挤眼,"可得是自愿的。"
雪地上未干的血迹突然扭动起来,汇成1991年计生委红头文件的字样。
马三浪掏出个山寨手机播放《好日子》,踩着节奏跳进地缝深处。
那里,三十七位白衣女子正对他盈盈下拜,身后飘着个盖有"超生办"公章的巨大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