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长江支流泛着青黑磷光,马三浪蹲在渡口石阶上啃臭豆腐,油纸上的红油顺着指缝滴进河水,荡起一圈圈猩红的涟漪。
"三浪叔,法医说老李家二小子不是淹死的。"村长老陈攥着烟斗的手在抖,"喉咙里...塞着整把水芹菜。"
疯汉突然把脸凑到老陈鼻尖前,眼白上翻露出蜘蛛网般的血丝:"水芹菜?明明是绿毛蜈蚣!"他猛地扯开褪色的蓝布衫,胸口赫然爬满紫黑色的抓痕,像无数枯枝拼成的符咒。
祠堂里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解剖台上,十七岁少年腹腔裂开,法医镊子夹起条扭动的黑虫。"水蛭?"年轻警员捂住嘴。话音未落,虫子突然爆裂,溅出的黏液在瓷砖上烧出焦痕。
马三浪不知何时蹲在停尸床底,指甲抠着地板缝痴笑:"看啊看啊,鬼蜕皮呢。"月光穿透窗棂的刹那,少年尸体的皮肤开始蠕动,仿佛有千百条蚯蚓在皮下钻行。老陈的烟斗当啷坠地——青灰色的表皮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珍珠母般莹白的第二层皮肤。
"找替身的水莽鬼哟。"疯汉突然正经起来,从裤兜摸出包着黄裱纸的臭豆腐,"二十年前沉在鬼见湾的渡船还记得吗?那个扎红头绳的姑娘..."他蘸着腐乳在供桌上画符,朱砂混着豆豉的腥气在祠堂弥漫。
河心突然腾起丈许高的水柱,月光里浮出个穿碎花布衫的少女。她每走一步,绣花鞋就渗出黑水,身后拖着的长发里缠满螺蛳壳。"为什么拦着我投胎?"小翠的声音像浸水的芦苇笛,眼窝里游着两尾银鱼。
马三浪晃着铜铃铛跳起诡异的舞步:"你娘在奈何桥等了二十年,怀里还揣着没纳完的鞋底。"疯汉从怀里掏出半块霉变的绿豆糕——那是小翠落水时揣在兜里的干粮。女鬼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周身腾起白雾,腐臭的河水中浮起成串气泡,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啜泣。
黎明时分,疯汉瘫在河滩啃最后一块臭豆腐。老陈发现他脚边散落着湿漉漉的红头绳,还有件褪色的碎花布衫,衣角用青线绣着"翠"字。上游漂来盏荷花灯,火光里隐约传来老妇人的叹息。
铜铃铛滚进芦苇荡的瞬间,马三浪突然发出母猫护崽般的嘶吼。小翠惨白的手指触到铃身时,暗刻的"敕令"符咒突然迸出青光,女鬼的指甲像热油里的虾壳般蜷曲爆裂。
"原来你是河伯的姑爷!"小翠尖啸着退入水雾,碎花布衫渗出墨汁般的怨气。她身后浮现出二十年前的渡船残骸,船帮上那些抓挠的指痕还带着暗红血痂。
马三浪跌坐在淤泥里疯狂抓挠胸口,那些紫黑抓痕竟渗出金色血珠。他哆嗦着从铃铛暗格抠出半张婚帖,洒金红纸上写着:"癸亥年七月十五,马三浪聘定沉江女陈翠娘为妻"。蝇头小楷被水渍晕染,像是被泪水泡过。
老陈举着的火把突然爆出绿色火星:"三浪你当年在航运局...啊!"村长的惊叫被河风绞碎。疯汉突然跃起三丈高,赤脚踩着水面狂奔,每步都踏碎一轮月影。在他癫狂的视野里,1998年的暴雨正重新倾泻而下。
"三十七条命啊!"渡船在浊浪中倾斜,年轻的三浪挥斧砍向缆绳。船尾有个穿碎花衫的姑娘正在解红头绳——那是小翠要把头绳系在桅杆上祈福。斧刃落下的刹那,他看见姑娘手腕系着青线铜铃,和自己怀里那枚一模一样。
祠堂方向传来公鸡惨叫。马三浪浑身湿透闯进灵堂,供桌上的三牲祭品不翼而飞。他盯着自己映在棺材板上的影子,那影子竟然在啃食一只生蛆的猪头。疯汉突然大笑不止,抄起案头朱砂笔在自己太阳穴画了枚牲印。
"今晚子时开阴宴。"他把臭豆腐拍在老陈脸上,"记得带够糯米酒,河伯要来娶亲了。"祠堂梁柱突然渗出腥甜液体,房梁上倒垂下数十具半腐的尸体,每具都穿着航运局的旧制服。
小翠的哭声从井底传来时,马三浪正在给自己编辫子。他用臭豆腐汁把白发染黑,将铜铃铛系在辫梢。当第一声更鼓响起,井口突然伸出无数惨白手臂,每只手都攥着半块霉变的绿豆糕。
"娘子久等了。"疯汉嬉笑着跳入井中,怀里揣着那包用黄裱纸裹着的臭豆腐。井底传来唢呐声,隐约可见青鳞轿夫抬着白骨轿辇破水而出。老陈瘫坐在井边,发现马三浪的破布鞋里塞着张泛黄的航运局值班表——1998年7月15日值班员签名处,赫然是工整的"陈翠娘"。
河伯的舌头卷住白骨轿辇时,马三浪正把最后一块臭豆腐塞进牙缝。三丈高的青鳞蟾蜍从漩涡中升起,第三只眼长在溃烂的舌苔上,瞳孔里映着1998年沉船档案室燃烧的火光。
"陈翠娘本该是正式工。"疯汉突然用女声尖笑,指甲缝里渗出航运局公章的红印泥。他扯开衣襟,肋骨间缠绕的竟是小翠那件碎花布衫,霉斑在布料上拼成"顶岗协议"西个字。
老陈手里的糯米酒坛突然炸裂,酒液在空中凝成当年沉船画面:马三浪的父亲攥着副局长的钢笔,在陈翠娘转正文件上划掉名字,改成自己痴傻儿子的姓名。雨夜渡口,被顶岗的姑娘攥着红头绳跳进怒涛。
"爹啊爹,你喂局长吃的不是酱驴肉..."马三浪突然用童谣腔调哼唱,从耳朵里抠出半截发黑的指骨,"是翠娘的小拇指哟。"河伯发出震耳欲聋的蛙鸣,舌苔上的瞳孔喷射出浑浊毒液。
疯汉踩着火盆跳上神龛,傩戏面具是用棺材板刻的,背面贴着泛黄的顶岗通知书。他抓起供桌上的活公鸡,鸡冠血混着臭豆腐汁,在河伯额头画了道招安符。小翠的虚影突然从蟾蜍鼻孔钻出,手腕上的青线铜铃铛与马三浪的辫梢铜铃共振。
"该醒啦娘子!"马三浪咬断舌尖,金红色血珠溅在铜铃铛上。时空骤然扭曲,众人看见二十年前的真相:陈翠娘冒雨检查渡船缆绳,而真正的马三浪因智力缺陷被锁在办公室,啃着父亲给的绿豆糕。
河伯的毒舌卷住疯汉腰肢时,马三浪正把铜铃铛塞进自己喉管。他的身体迅速膨胀成青黑色肉瘤,无数镇魂咒从毛孔里钻出,将蟾蜍精死死钉在河床。小翠的怨气化作万千萤火,顺着当年没系完的红头绳飘向奈何桥。
黎明时分,老陈在渡口发现马三浪的破布鞋,鞋垫里缝着张泛黄的母女合影。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写着:"翠娘,航运局答应给你娘养老送终"。上游漂来盏荷花灯,这次灯芯是用臭豆腐渣捏的,火光里两个剪影正在分食绿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