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求书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13章 花袄子

法医陈明用镊子夹起死者脖颈处的槐树嫩芽时,手术刀哐当掉在瓷砖上。第五具尸体了,每具尸体的喉结凹陷处都长着这样翠绿的胚芽,像是某种恶意的生命在汲取死亡养分。

"马大夫说今晚太平间要唱《游园惊梦》。"护士长攥着念珠的手背暴起青筋。她口中的马大夫此刻正在活动室用红药水画符,病号服上沾着中午的西红柿蛋汤。

马三浪把最后半块臭豆腐按在符纸上,浓烈的发酵味冲得实习警察小王干呕。"这叫阴阳调和。"他咧开嘴笑,门牙缺了半颗,"臭属坤,朱砂属乾,鬼打墙最怕这个。"窗外的老槐树突然无风自动,枝桠在玻璃上抓挠出刺耳声响。

深夜两点十七分,太平间的冷气管道开始渗出黑水。马三浪把黑狗血泼在铁门时,血珠在半空凝成悬浮的太极图。"来了。"他摘下输液管改装的桃木剑,剑柄上还粘着退烧贴。暗绿色旗袍下摆扫过地面积水,十二个绳结在女鬼脖颈处开出血色莲花。

"负心郎——"女鬼的指甲暴涨三尺,却在触及马三浪额头时突然蜷缩。他额头上用碘伏画的第三只眼正汩汩流血,"你找错人了,小娟姑娘。"符纸燃烧的青烟里浮现民国时期的春香院,雕花木梁上垂着七条染血的绸带。

女鬼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太平间的尸体齐齐坐起。"他们吃了我的槐花糕。"腐烂的手指戳向马三浪胸口,"你的心肝倒是新鲜。"马三浪不紧不慢从裤兜掏出儿童毛绒兔,兔子右耳缝着ICU的手环,"囡囡说冷,要穿花袄子。"

停尸柜轰然洞开,寒雾中走出穿病号服的小女孩,脖颈缠绕着脐带。女鬼的旗袍开始褪色,珍珠发卡叮咚坠地。"妈妈..."小女孩伸手抓住半截麻绳,马三浪突然暴起将桃木剑刺入自己左胸,鲜血喷溅在槐树胚芽上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爸爸给你跳火圈好不好?"火焰吞没他的瞬间,女鬼的麻绳寸寸断裂化为灰烬。清晨换班的护士发现马三浪蜷缩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焦黑的兔子玩偶,树根处生出嫩绿的新芽。

护士长蹲下身时,发现马三浪手心里攥着半枚珍珠发卡。金属卡齿上沾着槐树汁液,在晨光里凝成诡异的翡翠色。她刚伸手触碰,发卡突然迸出尖锐啼哭,惊飞了太平间屋檐下的乌鸦。

"这是昭和十五年大阪精工坊的款式。"文物贩子老金用放大镜端详发卡内侧的刻痕,镊子尖微微发颤,"您从哪弄来这晦气东西?当年春香院的姑娘们..."他的话被太平间突然爆裂的冷气管道打断,黑色粘液喷溅在鉴定证书上。

马三浪正在活动室给流浪猫扎小辫,突然抄起猫饭盆扣在通风口。腐臭的黑水在铝盆里沸腾,逐渐显出一张地契残片。"西大街37号。"他蘸着黑水在墙上涂抹,歪歪扭扭的字迹混着猫毛,"小娟姑娘的梳妆台底下埋着铜匣子。"

警队挖开废弃百货商场地基时,民国时期的雕花木梁轰然倒塌。陈明在瓦砾堆里举着紫外线灯,青砖缝隙里渗出的人形油渍让他想起尸检台上的槐树芽。"死者生前都去过这家商场。"他踢开半块"春香院"匾额,发现马三浪正用听诊器贴着承重柱。

"七根桃木钉。"马三浪突然用输液管捆住自己的左手,鲜血滴在柱体裂缝处,"钉在七窍上,怨气就变成槐树的肥料。"他的病号服口袋里掉出半包跳跳糖,糖纸上画着歪斜的火柴人牵着小女孩。

深夜的商场废墟突然亮起霓虹灯牌,穿绿旗袍的女鬼在断墙上投影出春香院的盛景。马三浪把跳跳糖撒向虚空,爆裂的糖粒在怨气结界上烫出窟窿。"你爹用卖你的钱买了大烟。"他突然用关西腔唱起俚曲,女鬼的珍珠发卡应声炸裂。

铜匣出土瞬间,实习警察小王的手电照出匣面刻着的生辰八字。马三浪突然癫痫发作似的抽搐,从裤兜掏出儿童退烧贴按在铜匣锁眼处。"囡囡的体温..."他嘶吼着撞向桃木钉,匣内七枚槐木人偶的脐带突然缠住他的脚踝。

女鬼的幻影在晨雾中消散时,文物局专家在地契夹层发现了更惊人的秘密——泛黄的情书上压着枚带血乳牙,X光显示牙髓里藏着微型胶卷。马三浪蜷缩在救护车里,用烧焦的兔子玩偶蹭着胸口的桃木剑伤,哼着荒腔走板的摇篮曲。

护士长整理遗物时发现,那包跳跳糖的锡纸内侧,用血画着商场地下管网图。某个被红圈标记的窨井盖下,成捆的民国金条正与槐树根须共生缠绕。

马三浪把退烧贴贴在窨井盖上时,铸铁表面的青苔突然蜷缩成婴孩手掌的形状。"金条长在怨气根上。"他用指甲抠着井盖边缘的血痂,"就像蘑菇围着尸体打转。"

地下三米的排水管壁挂着肉质菌丝,法医陈明的解剖刀刚触到菌毯,整条隧道突然响起戏班开场的锣鼓声。护士长举着的强光手电陡然变色,青白色的光束里浮现出民国二十二年的票号账簿,每一笔黄金交易后都跟着个朱砂画的绳结。

"您看这金条..."实习警察小王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暗河边的沉积物里半埋着数十根金锭,表面凸起的纹路分明是缩小的人体骨架。马三浪突然扑上去啃咬金条,牙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金锭表面的槐花刻印。

女鬼的绿旗袍从倒悬的钟乳石后闪出,马三浪却掏出个塑料拨浪鼓疯狂摇晃。"小娟姑娘收手吧!"鼓柄上的铜钱哗啦作响,"你爹把卖你的二百大洋全换了福寿膏!"隧道顶端的菌丝应声爆裂,落下腥臭的墨绿色汁液。

陈明在粘液中捞起半张糜烂的戏票,座位号与被吊死患者的病历号完全一致。马三浪突然用输液管套住自己的脖子,翻着白眼模仿上吊的姿势,"七窍钉...桃木香...黄金棺材养尸王..."

地下暗河的漩涡中缓缓升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北斗七星用槐树汁填充。女鬼的珍珠发卡突然嵌入天枢星位,马三浪从裤裆里摸出儿童体温计插进天权星孔洞。当汞柱飙升到42度时,棺内传出婴儿啼哭与电报机的哒哒声。

"找到了!"护士长惊叫。棺底暗格里蜷缩着七具戏服木偶,每具心口都钉着生锈的桃木钉。马三浪却转身扑向岩壁某处,用头疯狂撞击着印有"大正制药"字样的铁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上千支1943年产吗啡注射液。

女鬼的幻影在此刻发生异变,旗袍盘扣迸裂处露出布满针孔的苍白皮肤。马三浪把焦黑的兔子玩偶塞进铁皮箱夹层,突然哼唱起日文版《牡丹亭》:"姉や...針の穴を千回穿つ..."(姐姐啊...穿过千次针眼...)

当警队破译出吗啡瓶底的摩斯密码时,马三浪正跪在暗河边生吃蛞蝓。那些粘液包裹的密码指向更骇人的真相:敦煌经卷的《地狱变相图》残片,竟被缝在女鬼当年接客用的鸳鸯枕内衬之中。

暴雨夜,第三精神病院的老槐树突然开花。马三浪在树杈间搭了个纸板窝棚,怀里抱着从棺材里偷出的戏服木偶。某个病友偷看到他半夜在啃食槐花,花瓣落地就变成带血的乳牙。

护士长在监控室反复回放一段诡异录像:马三浪用吗啡注射液在病房地面勾画地图,那些交错的线条与民国黄金走私路线完全重合。而在某个标注骷髅图案的节点处,分明是当年他女儿遭遇车祸的十字路口。

法医陈明踩碎第七颗槐树新芽时,黏腻的汁液突然在他鞋底灼烧出婴孩脚印。马三浪蹲在监控室角落,用吗啡注射液在瓷砖上画出的骷髅图案,正与三年前交通事故报告上的轮胎轨迹完美重叠。

"金条吃人。"马三浪突然把护士长的钢笔插进耳朵眼,"你听,金子在肠胃里唱歌呢。"钢笔尖带出的血珠滚落在民国走私地图上,恰好湮灭了标记女儿死亡地点的红叉。

地下暗河在此刻暴涨,青铜棺椁里渗出的黑水漫过警用隔离带。实习警察小王的手电扫过水面,突然照出密密麻麻的婴孩手掌印——每个掌纹都是微缩的敦煌飞天图。

"姉さん、痛いよ..."(姐姐,好痛啊)女鬼的哀鸣混着吗啡瓶的碰撞声,马三浪突然扯开病号服,露出胸口用烟头烫出的北斗七星。陈明看到其中两颗星的烫伤结痂下,隐约是日文刻印的"昭和十六年"。

护士长举着的执法记录仪突然失灵,镜头里却清晰映出民国二十年的画面:穿和服的女人正将襁褓中的女婴递给戴白手套的军官,交换的银元上沾着槐树汁。"这不是走私..."她浑身发抖,"他们在买卖魂魄!"

马三浪抡起消防斧劈向青铜棺时,斧刃突然长出肉质的菌丝。棺内戏服木偶的眼珠开始转动,唱起咿咿呀呀的昆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暗河里的黄金应声浮起,每根金条表面都凸出挣扎的人脸。

"囡囡别怕!"马三浪突然将焦黑的兔子玩偶塞进棺椁裂缝,玩偶右眼的纽扣迸出强光。女鬼的旗袍在光线中褪成素白,脖颈的十二道绳结化作青烟消散。"爸爸给你报仇了。"他喃喃着栽进暗河,手里紧攥着从菌丝里扯出的胎盘状肉块。

三天后暴雨停歇,老槐树下冒出成片血红色蘑菇。护士长在采样的试管里发现,蘑菇孢子排列的图案竟是完整的地下走私网。而马三浪的病床上堆满金条,每根表面都凝结着晶莹的槐花——花蕊里蜷缩着肉眼难辨的日文密码。

陈明在停尸房做尸检时,发现所有死者胃里都残留着民国时期的吗啡结晶。当他用紫外灯照射这些晶体时,墙面投影出马三浪抱着女儿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画面。一辆挂着昭和车牌的黑色轿车正从历史深处疾驰而来。

"槐花是死人的眼泪。"马三浪的声音突然在通风管道炸响。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他倒挂在排风口,病号服上沾满金箔,掌心里握着半枚带血乳牙:"该醒啦,小娟姑娘——"

最后一声暴喝震碎了全院玻璃,女鬼的幻影在飞溅的玻璃碴中聚成实体。她脖颈光滑如初,怀抱着穿花袄的囡囡,向马三浪盈盈下拜。晨光穿透她们半透明的身体,在地上投出《地狱变相图》的完整壁画。

当警察挖开十字路口的地下管道时,二十七个贴满符咒的青铜匣子正随着槐树根脉搏动。每个匣内都蜷缩着戏服木偶,心口的桃木钉上刻着不同年份的日期——最末一枚的钉帽上,清晰烙着马三儿的生辰八字。

护士长在整理档案时发现,马三浪入院当天的监控视频里,有个穿和服的老妇人在走廊焚烧槐枝。灰烬飘散处,墙漆剥落露出"大正制药"的日文标识,而标识的阴影恰好与女鬼的珍珠发卡轮廓重合。

雨季结束那天,老槐树轰然倒塌。树心空洞里整齐码放着1943年的吗啡注射液,每支玻璃瓶内都悬浮着米粒大小的黄金骷髅。马三浪蹲在树根旁生吃蘑菇,哼着跑了调的童谣:"摇啊摇,摇到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