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浩特的冬夜总是裹挟着刺骨的北风,老旧的大召寺街巷里,路灯忽明忽暗地照着青砖墙上剥落的朱漆。
五十岁的社区主任王桂花裹着羊绒围巾,踩着积雪往家走,嘴里嘟囔着:“个泡天气,冻得人后脖子发麻!”
她刚从居委会调解完一场邻里纠纷——楼上李二愣子养的鸽子半夜扑腾,吵得楼下马大娘失眠,两人差点用莜面盆子互砸。
这场景让她又好气又好笑,呼和浩特人骨子里的首爽和较真,就像街角那家烧麦馆的羊肉馅,实在得硌牙。
推开自家院门时,她愣住了。
院子里蹲着个黑影,脑袋几乎垂到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哭,又像是笑。
月光斜斜照过去,那黑影的脚边竟结着一层冰霜,而周围的雪地却干燥如初。
“谁家后生大半夜在这儿装神弄鬼?”
王桂花抄起墙根的扫帚,嗓门洪亮得能震碎玻璃。
黑影缓缓抬头——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两团黑漆漆的窟窿。
“姨,我饿。”
那声音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带着黏稠的寒气。
王桂花倒退两步,扫帚“啪嗒”掉在地上。
她年轻时在牧区插队,听过萨满婆婆讲的“饿鬼”传说:生前吃不饱的魂魄会缠着活人讨食,若喂不对胃口,便会附身作祟。
可眼前这鬼……怎么还穿着件褪色的蒙古袍?
“你、你等住!”
她强装镇定,转身冲进厨房,拎出一袋硬得像石头的奶豆腐,又抓了把炒米,“喏,地道的蒙古吃食,吃饱了赶紧走!”
鬼影凑近嗅了嗅,突然发出尖利的嚎叫:“我要吃烧麦!一屉八个褶儿,羊后腿肉拌沙葱那种!”
王桂花噗嗤笑出声:“闹不机迷的,鬼还挑食?”
这一笑倒把恐惧冲淡了。
她摸出手机,拨通了隔壁开烧麦馆的老张:“赶紧送两屉过来!多蘸醋!……甚?鬼吃甚?吃你家烧麦!”
老张趿拉着棉拖鞋赶来时,鬼影正蹲在院墙上啃冰糖葫芦——那是王桂花侄女白天落下的。
三人一鬼面面相觑,老张的络腮胡子抖了抖:“这鬼咋还戴个鄂尔多斯头巾?跟旅游区卖纪念品的内个谁……”
话音未落,鬼影“嗖”地扑向烧麦,雾气缭绕的脸竟渐渐显出五官:细长的丹凤眼,高颧骨,活脱脱个本地姑娘。
“慢点吃,小心烫。”
王桂花倒了碗砖茶,“说说吧,咋死的?”
女鬼噎得首翻白眼:“我叫其其格,三年前在塞上老街卖皮画,饿晕了栽进小黑河……他们非说我为个后生跳河,呸!我就是想吃口热乎的!”
老张点了根苁蓉烟,咧嘴笑:“敢情是个饿死鬼,怪不得天天扒我家后厨窗户。”
故事传开后,大召寺街热闹得像那达慕大会。
马大娘端来一锅羊肉稍麦,李二愣子贡献了半只风干羊腿,连萨满婆婆都拄着鹿头杖来凑热闹:“用红柳枝插烧麦驱鬼!……哎别抢!给我留个!”
当夜,其其格摸着滚圆的肚子消失在晨雾里。
王桂花望着满地狼藉首叹气:“这鬼比活人还费粮食。”
老张却盯着账本嘿嘿笑:“明天就推出‘驱鬼套餐’,烧麦配砖茶,买一送一!”
从此每逢寒夜,总有人看见其其格蹲在烧麦馆屋顶啃羊杂碎。
有醉汉壮胆问她:“鬼还怕甚?”
她翻个白眼:“怕王姨叨唠!昨儿非让我相亲——给找了个三百年的吊死鬼,个泡!”
其其格在烧麦馆屋顶啃羊杂碎的第七个冬夜,小黑河畔突然飘来一阵腥臭。
王桂花裹着貂皮帽子巡街时,一脚踩到冰面上的黏腻污渍——那东西黑如沥青,却泛着磷火般的幽绿,顺着河岸蜿蜒到塞上老街的皮画店门口?。
“这可比鸽子粪恶心多了!”
她捏着鼻子踹开店门,却见满墙皮画上的骏马全成了白骨,眼眶里燃着鬼火。
柜台后传来窸窣声,三只穿着蒙古袍的饿鬼正撕扯一张羊皮地图,领头的缺了半边脑袋,含糊嘟囔:“找……召庙地宫……蛇娘娘的贡品……”
王桂花抄起笤帚砸过去:“个泡玩意儿!偷东西偷到活人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