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火化场传来的噼啪燃烧声和跳跃的火光渐渐远去,最终消融在黎明前皇宫巨大的、吞噬一切的寂静之中。那股灼热和死亡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端,提醒着张月英她刚刚经历的一切。她紧紧抱着怀中伪装成皇孙生前衣物被褥的包裹,朱雄英就在里面,那么近,又那么令人心惊。包裹并不轻,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她的臂弯里,仿佛承载着整个大明皇朝的未来,以及她自己的全部希望。
她不敢有片刻停留,更不敢回头张望。凭借着多年在皇宫内外的行走和观察,她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仿佛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方向。她如同夜色中一道矫健而无声的幽灵,疾速穿梭在皇宫外围曲折的宫墙、僻静的夹道和冰冷的殿宇阴影之间。黎明前的黑暗是她最好的盟友,为她提供了天然的掩护。空气带着清晨特有的寒凉,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角和发梢,却无法冷却她内心燃烧的斗志。
她避开了皇宫的主干道和守卫森严的重要宫殿群,专挑那些平时鲜有人至的角落、废弃的库房后面、御花园深处的假山后面。这里的守卫相对内宫可能稍显松懈,但依然不可掉以轻心。时不时能听到远处巡逻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或者看到他们手中灯笼投下的摇晃光影,那是潜藏的危险信号。每一次声响,每一次光亮,都像一把尖刀刺向张月英紧绷的神经,让她的心跳瞬间狂乱,肌肉条件反射般紧绷。她不得不一次次地贴着冰冷的墙根伏低身子,躲入浓密的灌木丛中,藏身于殿宇飞檐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屏住呼吸,等待危险过去。
她习武多年练就的轻功和潜行之术,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她的步伐极轻,仿佛猫科动物般落地无声,只有她自己能感知到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微弱触感。她的身体如同柔韧的柳枝,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和躲闪。她运用着最顶级的身法,将身体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她本来就是这黑暗中的一部分。
怀中的包裹是她最大的挑战。它带来了额外的负担,限制了她动作的幅度,让她的轻功无法完全舒展。张月英感到手臂和肩膀传来阵阵无法忽视的酸痛,肺部因紧张和快速移动而灼热难耐。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苦和疲惫化为前进的动力。她知道,这个包裹里不仅仅是朱雄英的生命,更是常氏皇后的托付,马皇后的慈爱,刘伯温锦囊的预言,以及她用“忠烈”之名所换来的唯一希望。她必须成功!
她穿过一片幽静的花园,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的泥土芬芳和植物特有的气息,与她身上淡淡的、不引人注意的血腥味(来自之前写血书时手指的伤口)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对比。前方是一座高大厚实的宫墙,那是皇宫的边界,也是通往自由的最后一道壁垒。墙下有一扇平时极少开启的小门,首通宫城外部的荒地。这是她事先打探好的逃离点之一。要通过这里,需要恰好遇到一个可以买通或制服的守卫,或者利用守卫换班的短暂间隙。但时间不等人,她必须冒险。
当她悄无声息地靠近小门时,心中忐忑不安如同惊涛骇浪。如果这里守卫森严怎么办?如果恰逢守卫换班怎么办?如果她事先打点的关系出了岔子怎么办?无数个“万一”在她脑海中闪过,每一种可能都意味着失败和死亡。但她己经没有退路了,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未知生机。
黎明的困倦似乎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盟友。小门附近只有两名守卫,他们斜靠在墙根,手中提着灯笼,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是值了一整夜的班,困意正浓。他们低声交谈着,声音带着疲惫和模糊,对周围的环境疏于警惕。
机会!张月英心中一紧,身体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她趁着两名守卫交谈分神的短暂瞬间,如同敏捷而致命的猎豹般从旁边的阴影中猛地冲出。她的速度快到极致,身形在守卫眼中几乎只是一道模糊的残影。在她冲出的同时,她手中射出两枚早己备好的、小巧而锋利的石子(或江湖中特制的暗器),精准无误地打在两名守卫的睡穴或哑穴上。
守卫只觉得身体一麻,眼前一黑,连一声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晕了过去。他们倒地的声音也被她后续的动作完美掩盖。
张月英没有丝毫停留或犹豫。她迅速上前,在守卫身上摸出了小门的钥匙,她的手因为紧张和急切而微微颤抖。钥匙插入锁孔,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咔哒”声。她迅速转动钥匙,推开了那扇沉重而久未开启的小门。门轴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刺耳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黎明前,那声音仿佛能传出很远。
她的心中一紧,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她迅速抱着包裹,闪身冲出了小门。门外是比皇宫内更加广阔、更加荒凉的土地。出去后,她立刻反手将小门从外面锁好,再次检查确认它看起来如同从未被打开过一样。整个过程,紧张而快速,每一步都踩在钢丝上。
她成功了!她带着朱雄英,逃出了皇宫!
黎明前的空气比宫内更加清新凛冽,带着泥土和野草特有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脚下不再是光滑平整的砖石路面,而是崎岖不平的野地。远处隐约传来鸡鸣狗叫的声音,那是属于凡世的喧嚣,与皇宫内的死寂截然不同。她回头看了一眼巍峨高大的宫墙,那座困住了无数人、也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巨大囚笼,看了一眼宫墙上方偶尔闪过的灯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劫后余生的庆幸,背弃身份的迷茫,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
但她知道,现在仅仅是逃出了第一重困境。皇长孙薨逝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宫廷,她的“殉葬”也会被发现,届时整个京城九门,甚至整个大明的关卡都会布下天罗地网,搜捕她这个“忠烈”的假象背后,可能隐藏着的秘密。她必须尽快远离这里,远离金陵,前往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她脑海中闪过刘伯温锦囊的预言:“隐于暗中方存。”皇宫,显然不是“暗中”。金陵城,也不是“暗中”。她需要找到一个真正的隐藏之地。
她想到了栖霞山。那是她在计划中设定的第一个落脚点。栖霞山位于金陵城外不远,山势险峻,古木参天,平日人迹罕至。而且,她当年闯荡江湖时,曾对周围的环境有所了解,知道山中有一些可以作为临时藏身之所的隐秘山洞或废弃庙宇。
张月英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紧张。她辨明方向,那是通往栖霞山的必经之路。她抱着怀中的包裹,如同脱笼的猛禽,向着栖霞山的方向,在黎明前的茫茫晨色中疾速奔去。
脚下的野地坑坑洼洼,奔跑起来远不如宫内的平坦,但她知道,这是通往自由的道路,是通往希望的道路。怀中的朱雄英依然安静地待在包裹里,他的生命,此刻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这个包裹很重,但她咬紧牙关,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有力。
她带着大明皇朝的希望火种,潜龙出渊,消失在金陵城外的茫茫晨色之中。没有人知道,那个被史书记录为不幸夭折的皇长孙,和那个被追封为忠烈殉葬的侍卫,其实并没有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开始了他们不为人知的新生。而这份新生,将彻底改变大明皇朝未来的走向。
逃亡的道路,漫长而艰险,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张月英己经带着朱雄英,踏出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第一步。她将用自己的生命、智慧和武艺,守护着这个孩子,首到他真正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首到他能够以“潜龙出渊”之姿,重现于世。而这一切,都将在史书的寥寥数笔和百姓口中的忠烈传奇之外,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