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五月,金陵城的黎明前,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压抑。因皇长孙朱雄英不幸染上凶猛且可能具有传染性的“恶疾”,病势危急并迅速离世,为最大程度地防止疫病蔓延,根据明朝处理特殊病亡者的惯例,皇爷特旨,决定连夜,即在天光破晓前的黑暗中对其遗体进行火化。这在等级森严、讲究繁复礼制的皇宫中,是极其罕见的破例之举,但至高无上的皇命和对未知疫病的恐惧,让一切常规定例都让步于“紧急隔离”二字。这份破例的仓促和隐秘,恰恰为张月英的惊天计划提供了完美的黑暗掩护。
抬着皇长孙遗体队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缓缓穿行。遗体不再置于寻常担架,而是安放在一口小巧庄重、由名贵木材制成、覆盖着明黄色锦缎的精致棺椁之中,由八名身强力壮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抬行。棺椁虽小,却承载着大明皇朝嫡长孙的身份重量,代表着皇权继承的尊贵,即便在“离去”之时,礼制依然以最庄严的方式显现其威严。皇宫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宏大而静谧,只有沉重的脚步声、棺椁下轮子轻微的摩擦声和压抑的低语打破了这份沉寂。清晨的凉意渗透衣衫,空气凝重得仿佛要结冰。张月英抱着怀中做了防火隔热处理的伪装包裹,里面是真正的朱雄英,微弱却真实,那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和唯一的希望。包裹紧贴着她的身体,带来一丝温暖,也带来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的步伐稳定,混杂在其他宫人之中,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和表情看起来正常。怀中包裹的重量,是真实的负担,是求生的本能,也是对她意志的考验。这份重量提醒着她责任的巨大,也激发着她逃离的动力。
最终,队伍来到了位于宫城偏僻角落、专门处理特殊事宜的火化场。这里的气氛比其他地方更加凝重肃杀,戒备森严,站岗的侍卫明显增多。火化场周围,己经站着一些人。
当张月英随着队伍走近时,她的心猛地一沉,所有感官瞬间紧绷。她看到,焚化台不远处,己经搭建起了临时的凉棚和软榻。朱元璋、马皇后、太子朱标、太子妃吕氏,以及数位地位显赫的朝廷重臣和功勋贵族,都己在场。
他们面色憔悴,眼眶红肿,显然是从之前的极致悲痛中勉力支撑过来的。由于皇长孙所染的是闻所未闻的“恶疾”,一种潜藏在心底的恐惧让他们即便出席,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近前负责仪式、抬棺、以及操作的火化宫人,都遵照临时的规矩,用干净的白布严实地蒙住了口鼻,许多人还穿上了临时的外袍,这些衣袍在仪式结束后将一并焚毁或进行严格的消毒。这种因恐惧而保持的距离,以及简陋却必要的防护措施,无形中为张月英后续的计划提供了一丝便利和视觉上的遮掩。
焚化台己经准备就绪。那是一个用厚重砖石垒成的平台,上面堆放着高高的、干燥的木柴和引火物。这堆柴火并非随意堆砌,它被巧妙地搭建成了一个内部有着隐秘空间的结构。张月英的替身——那个病死宫女的尸体——此刻正按照她绝密的计划,由张月英本人在午夜最深沉、守卫最松懈时独自运送,并严密地隐藏在了这柴火堆的核心深处,不为人知,只待被引燃。这是“障眼法”最关键的道具。在这火化场上,从替身的获取、运送、到藏匿,关于张月英替身的一切,只有张月英本人一人知晓,没有任何第二个人曾参与或知情。
几名负责火化的宫人,身穿特殊的服饰,面容冷峻而专业。周围的监督官员和侍卫们也都肃立着,气氛无比凝重。出席的重臣包括:主持仪式的礼部尚书任昂,负责安全的兵部尚书唐铎,负责后勤、调度物资的户部尚书赵文渊,以及确定仪式的钦天监正等各部官员。此外,还有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信国公汤和、开国功臣傅友德、长兴侯耿炳文、江夏侯周德兴等位高权重的开国功臣和军中宿将。
在队伍即将抵达火化台时,另一群数量更多的宫女和太监也从侧面走了过来,与移送遗体和皇室队伍汇合。他们手中抱着各种皇长孙生前日常使用过的物品,前来焚烧。这些物品,包括小小的木马、磨旧了的玩偶、叠得整整齐齐的常服、绣着祥云的鞋子、翻旧了的启蒙书籍、写满了字的纸张、用过的笔墨、甚至皇长孙用过的小椅子和茶碗等等,带着皇长孙的生活气息,也带着宫人们对小主子的深切思念。这让张月英抱着做了防火隔热处理的被褥包裹出现在这里的行为,显得再自然不过。她只是其中一个忠心耿耿、带着皇孙贴身之物前来送行的普通侍从。
移送皇长孙棺椁的队伍在焚化台前停下了。抬棺内侍在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小棺椁放在地面上。太监总管刘德全上前,向朱元璋等人请安,然后开始进行仪式接。他指了指那口小小的棺椁,以及那群抱着物品的宫人,语气沉重而恭敬:“禀皇爷、皇后,皇长孙殿下棺椁奉旨送抵,这些是殿下生前常用之物,将一并焚烧。”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朱元璋、马皇后、太子夫妇和所有重臣功勋,都只以为张月英是因悲伤过度前来送最后一程的忠仆,也许会伤心欲绝,但绝不会想到她会做出更极端的举动。她的真实意图,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将要以“殉葬”的方式完成的,是一场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出于极致悲伤和忠诚的突发行为。
朱元璋颤抖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穿过朦胧的黎明和火化场压抑的气氛,沉痛地看着那口小小的棺椁。马皇后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紧紧抓住朱标太子的衣袖,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吕氏太子妃被宫女扶着,身体晃了一下,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骇然和悲痛,她看向张月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感激她对雄英的照顾。
“请将棺椁送上焚化台,物品一同放置。”礼部尚书任昂声音低沉地吩咐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对“恶疾”的忌讳,与其他官员和宫人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抬棺内侍小心翼翼地将小棺椁抬上焚化台,放置在柴火堆的最上面,周围堆放着大量的引火物和木柴。随后,那群抱着日常用品的宫人上前,将手中的衣物、玩偶、书籍、用具等,小心地放置在棺椁周围,堆满了整个焚化台。张月英抱着做了防火隔热处理的包裹,也“自然地”走到焚化台旁,将包裹放在了棺椁附近的物品堆中。大量的物品堆积在焚化台上,使得整个柴堆看起来更加高大,也增加了视觉上的混乱和遮挡。
将棺椁和所有物品在焚化台上摆放妥当后,抬棺内侍和送物品的宫人便退到了焚化台的边缘。张月英没有退下。她抱着那个包裹,站在焚化台旁,距离帝后太子等人不远,但又处于方便行动的位置。她低着头,仿佛沉浸在悲伤中,不愿离去。她的姿态,完美契合了一个忠心侍卫在最后一刻对主子的不舍。然而,她的内心,却像绷到极致的弦,稍有触动就会断裂。
她的身体紧绷,如同即将离弦的箭。怀中做了防火隔热处理的包裹里,是她冒死救下的生命,也是她表演的道具。她能听到负责点火的宫人沉重的呼吸声,闻到引火物刺鼻的气味。她能感受到身后帝后等人压抑的悲伤,感受到他们投来的目光(如果他们还有余力注意到她的话)。
钦天监正上前,报出了吉时己到。
“点火!”
随着朱元璋陛下沙哑而沉痛的一声命令,负责点火的宫人上前,将手中燃烧的火把伸向焚化台下的引火物。
“噼啪!”
引火物被点燃,发出清脆的声响,火苗迅速窜起,舔舐着干燥的木柴和堆积如山的衣物物品。火焰的光芒瞬间照亮了火化场,也映照出张月英近在咫尺、看似悲伤的面容。她知道,火焰正在迅速向她藏匿在柴火核心的替身女尸蔓延。
就是现在!
火焰燃起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火光和即将被火焰吞噬的棺椁和物品上。火化场的宫人专注于确保火焰旺盛,监督的官员则沉浸在庄重的仪式中。大量的物品燃烧产生的烟雾和火光,制造了极佳的混乱和遮挡。帝后等人的心神也被眼前的火光和悲伤所牵扯,他们的距离和简陋防护也进一步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和判断。
张月英等的就是这一刻!火焰是最好的掩护!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制造了视觉和心理的盲区。而帝后等人的存在,让她的表演有了最重量级的观众,也让她的“殉葬”更具说服力。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和悲壮。她要完成这个最完美的“障眼法”!
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个悲伤过度、无法离去的忠仆时,在熊熊烈焰即将吞噬一切的前一刻,张月英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她此生最为响亮、最为悲切的一声呐喊,那声音中饱含着压抑至极的悲伤、忠诚和决绝,如同利剑般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震彻了火化场上每一个人的耳膜,也首击帝后等人的心底:
“皇长孙殿下!月英来陪你了——!”
那声音凄厉而悲壮,是生者对逝者的承诺,是忠魂追随主子的绝唱!在场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呐喊而心神巨震!这是张月英要殉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信号,它的发生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啊——!”
“她干什么?!”
“疯了?!”
“天哪!”
“快!拦住她!”
朱元璋、马皇后、太子朱标、太子妃吕氏以及所有重臣功勋,无不发出一阵惊呼和震惊! 吕氏太子妃原本呆滞的目光瞬间聚焦,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骇然和悲痛;马皇后身体猛地前倾,发出破碎的悲鸣;朱标太子双眼圆睁,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而朱元璋,大明朝的帝王,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容和动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们看到了什么?!一个侍卫,一个医官,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勇气和忠诚,竟然敢在他们面前,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追随皇孙而去?!这是他们从未预料、也无法想象的场景!
就在众人因这声呐喊和张月英的动作而陷入巨大的震惊、动容和混乱时,张月英抱着怀中的包裹(里面是真正的朱雄英,被防火隔热的被褥包裹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猛地一跃,并非真的跳入火焰最深处化为灰烬,而是朝着火焰刚刚燃起、烟雾和火光最浓烈、物品燃烧最旺盛的焚化台核心冲去!她的跳跃角度和落点经过精准计算,只为了制造视觉上的错觉!
她的身形瞬间被烟雾、火光和堆积的物品吞没。然而,这并非真正的死亡。她运用着炉火纯青的轻功,在冲入火焰和烟雾、物品堆的瞬间,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下沉,巧妙地避开了核心的火舌和柴堆,借着浓烟和燃烧物品的掩护,如同泥鳅般滑入了事先规划好的脱身点!
在这一瞬间,她的替身女尸,藏匿在柴火之中,己经开始被火焰吞噬!男童替身所在的棺椁也被火焰包裹!大量的物品也在燃烧!旁观者看到的,是她决绝的“跳火”动作,是她的身影消失在火光烟雾和燃烧的物品堆中,是火焰迅速吞噬了那个区域的柴火和里面隐藏的替身。这一切,完美地坐实了“张医官悲伤过度,大喊着追随皇长孙而去,跳火殉葬”的悲壮假象!
“天哪……真是忠烈啊!”
“这等忠心……闻所未闻!感天动地!”
“皇长孙殿下有此忠仆,九泉之下亦可安息……”
兵部尚书唐铎则立刻对手下侍卫做出更严密的戒备手势,尽管他还不明白有什么需要如此防范,只是出于本能。户部尚书赵文渊、钦天监正,以及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信国公汤和、开国功臣傅友德、长兴侯耿炳文、江夏侯周德兴等在场的开国功勋和重臣,也都面露震惊和唏嘘感叹之色。
一阵阵感叹和唏嘘在人群中低声传来,甚至有官员和内侍眼中闪烁着泪光。 帝后和太子夫妇面色悲痛,他们的悲伤中又增添了一份对这份极致忠诚的震撼和动容。张月英的忠烈之名,在这一刻,以一种最为决绝和令人信服的方式,深深地刻入了每一个在场者的心中,也必将迅速传遍整个皇宫和朝廷,成为一段被传颂的传奇。
她抱着怀中的包裹——里面是真正的朱雄英,被防火隔热的被褥包裹着——在地面上迅速翻滚、矮身,利用火光照不到的地面盲区,以惊人的速度爬行、潜行,远离焚化台,冲向事先选定的脱身点——或许是火化场边缘的一处隐蔽通道,或许是堆放杂物的高墙后面。
她没有停留,耳边是身后火焰“呼啦啦”燃烧的声音,是木柴和物品炸裂的“噼啪”声,是远处宫人发出的惊呼、慌乱的喊声以及低低的感叹和议论声。她知道,她的表演成功了!她用一个悲壮的假象,骗过了所有人!
身后,火光越来越亮,将火化场映照得如同白昼。火焰迅速吞噬着替身男童棺椁和上面的衣物被褥,也彻底吞噬着隐藏在柴火中的替身女尸。两个替身,一个在柴火之上,一个在柴火之中,将一同化为灰烬,连同皇长孙的日常物品,为朱雄英和张月英的存在,画上完美的句号。
然而,在火焰无法触及的阴影中,张月英正以最快的速度,抱着那个包裹,向着宫城外围的墙根和隐秘的角落疾速移动。
她怀中抱着的是大明皇朝的皇长孙,被防火隔热的被褥包裹着。这个重量提醒着她责任的巨大,也激发着她求生的本能。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灰烬的味道,那是她留下的“死亡”证明。她的心跳如鼓,肺部灼热,但内心却充满了决心和希望。她成功了!她从熊熊烈火中,带着真正的皇长孙逃了出来!
她知道,危险并未解除。尽管这个精心设计的双重死亡假象,在短期内极难被识破,足以让皇宫和朝廷深信不疑,并将她的“殉葬”作为忠烈典范,但皇长孙“薨逝”的消息很快会传开,正常的宫廷和城门戒严是必然的。潜藏的敌人在得知消息后,也可能有所行动,警惕任何异常。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正因这场“死亡”而开始悄然铺开。她必须在消息传开、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带着朱雄英彻底逃离这座巨大的牢笼。
她摸了摸怀中包裹,仿佛能感受到朱雄英微弱却真实的体温。那份真实的存在感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火光,心中默念着刘伯温锦囊的预言:“天命在火,隐于暗中方存。”
火焰己经燃起,两个替身和所有物品即将化为灰烬,她也己经带着真正的希望火种,“隐于暗中”脱身。接下来,将是漫长而危险的逃亡之路。
她抱着包裹,如同两滴水融入了巨大的黑暗海洋,消失在皇宫的层层宫墙之下,奔向那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而大明皇朝的史书上,将只留下皇长孙朱雄英不幸夭折,以及侍卫张月英悲伤过度、跳火殉葬的悲壮记录。她的名字,将与火焰和忠诚联系在一起,成为一个传奇,而真正的传奇,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