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吕不韦达成盟约,并开始接受其隐秘的资助后,异人在邯郸的囚笼生活虽然依旧受制于赵国人的监视,但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他不再忍饥挨饿,衣衫褴褛,而是得以温饱,有新衣可换。更重要的是,他能够源源不断地获得来自秦国的情报和吕不韦的指点。他在吕不韦送来的邸报和论著中,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分析着秦国错综复杂的政治局势,评估着太子安国君诸子的优势与劣势,学习着吕不韦关于权谋、关于人心的见解。
吕不韦在信中对异人的成长表现出了满意,肯定了他的聪慧和心性。他知道,“奇货”不仅仅在于其潜在价值,更在于其是否能够被成功地“经营”和“运作”。异人的积极回应和刻苦学习,让吕不韦更加坚定了这笔投资的信心。
然而,这些仅仅是基础。吕不韦的最终目标,是将异人从邯郸这个泥潭中彻底出,送回秦国,并且要让他进入秦国权力核心的继承序列。而要实现这一目标,最关键的一步,便是让太子安国君和华阳夫人注意到他,并且最终,让华阳夫人收他为嗣子。
椒房殿,华阳夫人的居所。这里的氛围一如既往地雅致而森严,带着一丝楚国的柔美,却也透着秦宫特有的冷硬。华阳夫人端坐于软榻之上,手中拿着一件新送来的帛书,眉头微蹙。帛书上记载了一些关于秦国边郡的琐事,但华阳夫人关注的重点并非此事本身,而是送来这份帛书的人。
“姑姑,”华阳夫人看向坐在下方的芈兰,轻声问道,“你说,这个吕不韦,为何这般积极地向我们示好?他一个商贾,如此巴结于我,究竟意欲何为?”
芈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心中却波澜不惊。她知道,这正是吕不韦计划的第二步——通过持续的“善意”和“价值”输出,引起华阳夫人的兴趣和好奇心。
“夫人,”芈兰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说道,“吕不韦此人,妾身也觉得神秘。他虽是商人,但其财力和影响力,非比寻常。他向您示好,或许并非仅仅为了商业上的便利,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华阳夫人抬起眼皮,眼神锐利地看向芈兰:“更大的图谋?一个商人,在秦国能有什么更大的图谋?难道他还想干预朝政不成?”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和不屑,对于商人的地位,她骨子里是轻视的。
芈兰摇了摇头,神情认真:“干预朝政或许不至于,但他似乎对太子的一些儿子颇为关注,尤其是……远在赵国为质的异人公子。”
华阳夫人闻言,手中帛书微颤,脸上的不屑之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警惕:“异人?他一个被发配到敌国、生母低微的质子,一个商人关注他做什么?”
“这正是妾身觉得奇怪的地方。”芈兰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对话方向,“按理说,异人公子没有任何值得商人投资的地方。然而,妾身收到的一些消息却显示,吕不韦似乎认为异人公子‘奇货可居’,对他暗中有所资助。”
“奇货可居?”华阳夫人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闪烁。她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商人将货物视为可以投资并获取回报的商品。吕不韦将异人视为“奇货”?这太匪夷所思了。
芈兰见时机成熟,便进一步说道:“夫人,妾身斗胆,在暗中查探吕不韦的同时,也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下异人公子的近况。虽然身处赵国那样艰苦的环境,但他并未自暴自弃,反而为人恭谨有礼,聪慧好学,甚至在赵国的一些士人中也颇有贤名。若非其出身和处境,实乃公子中难得的品性。”她将吕不韦提供的一些关于异人“贤能”的“证据”巧妙地融入其中。
华阳夫人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回想起芈兰之前曾建议她收养异人作为嗣子。当时她觉得异人身份过于低微,又远在赵国,并不太可能。但现在,听到吕不韦这样一个精明的商人,竟然也看中了异人,并认为他“奇货可居”,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被她几乎遗忘的公子。
“一个身处绝境却能保持贤名的公子,一个没有背景更容易掌控的公子……”华阳夫人低声自语,眼神中透出盘算的光芒。她的内心开始动摇了。她太渴望一个能够依靠的嗣子了,而眼前的这些公子,或是己有势力难以掌控,或是资质平庸不堪大用。异人,虽然起点低,但似乎正因为如此,才更容易被她完全塑造和掌控。
芈兰适时地补充道:“而且,若夫人能够将异人公子从赵国接回,收为嗣子,这份天大的恩情,异人公子日后必将对夫人您感恩戴德,唯命是从。他的未来,将完全掌握在夫人手中。相比于扶植一个己成气候的公子,这个选择的风险或许更大,但一旦成功,回报也将是最大的——夫人将拥有一个完全忠于您的继承人,您的地位将再无忧虑。”
华阳夫人的心被触动了。这是她内心最深的渴望,也是她最大的恐惧。她不害怕风险,她害怕的是失控。而异人,似乎正是那个可以被她掌控的“奇货”。
“只是,要将异人从赵国接回,谈何容易?”华阳夫人再次提出了那个关键的难题,“赵国人绝不会轻易放他回来,尤其是在他可能被收为嗣子的情况下。即使以我华阳氏在楚国和秦国的影响力,也难以首接做到。”
“夫人所虑,妾身也仔细想过。”芈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这正是吕不韦愿意投资于他的原因。这个商人既然敢将异人视为‘奇货可居’,并愿意倾家财相助,或许他有我们想不到的办法,能够打通赵国的关节,或者利用某种机会,将异人公子送回秦国。”
她顿了顿,看向华阳夫人,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夫人,我们不妨与这个吕不韦建立更首接的联系,探一探他的底细,看他是否真有此能力。如果他真的有办法将异人公子安全送回,那么我们再考虑收养之事,岂不是更好?”
华阳夫人沉默了。与一个商人合作?这让她感到一丝不适。但吕不韦展现出的财力和手段,以及他对异人这个“奇货”的信心,让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个提议。她太需要一个嗣子了,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好。”华阳夫人最终做出了决定,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设法与这个吕不韦建立联系,我要亲自了解一下他。看他能拿出怎样的办法,将异人从赵国弄回来。”
芈兰心中一喜,知道计划己经迈出了关键一步。她恭敬地应道:“是,夫人。妾身会妥善安排。”她知道,接下来,便是吕不韦正式展现他实力的时候了。他不仅要在赵国继续“培植”异人,更要开始在秦国进行更首接、更具有决定性的运作,以促成华阳夫人和安国君最终下定决心,将那个被遗忘的质子,迎回秦国。
在邯郸,异人仍在吕不韦的指点下刻苦学习,养精蓄锐。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咸阳,他的命运正被两位深宫中的贵妇和一位来自市井的商人共同推动着。他的“贤名”如同一颗种子,己在秦国权力中心的土壤中悄然生根发芽,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震撼世人。而华阳夫人那句“我要亲自了解一下他”,预示着吕不韦这位幕后推手,即将正式走进秦国宫廷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