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邯郸,“囚苑”府邸。如果说那冰冷阴暗的石室是绝望的深渊,那么囚苑内那方小小的院落,就是绝望深渊上方,那偶尔投下的一线微光。每一次被允许走出囚室来到院落,都像是一场短暂的、充满限制的迁徙,从极致的黑暗走向相对的光明,从令人窒息的孤独走向压抑的群体。
这一日,沉重的囚室门再次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被拉开。光线虽然灰暗,却依然刺痛了赵姬和嬴政的眼睛。那种解放感是短暂的,因为门外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狱卒,而前方通往院落的路,依然被高墙和铁栅栏限定着。
“出来!”粗暴的嗓音催促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赵姬牵着己经能稳步行走的嬴政,步履依然显得有些虚浮。长期的囚禁和营养不良让她的身体难以完全恢复。嬴政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走出囚室的那一刻,他小小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消退。他己经习惯了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戒备。
囚苑的院落面积不大,地面是粗糙的石子和泥土混合,走在上面沙沙作响。围墙很高,向上望去,只能看到一小块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仿佛连天空都被囚禁了起来。空气虽然比囚室流通一些,但也混合着尘土、潮湿和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压抑感。院落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生锈的旧农具和杂物,杂草顽强地从石缝里钻出来,在寒风中摇曳。
院落里己经聚集了一些人。他们大多是囚犯的家眷,妇女带着孩子,少有成年男子。他们各自占据着院落的一角,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眼神交流少,气氛沉默而警惕。这里的群体生活,并非相互取暖,而更像是在有限空间里的生存者联盟,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提防着潜在的威胁。
嬴政一眼就在人群中寻找起来。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面容疲惫的妇女,扫过那些或沉默或玩耍的孩子。在囚室里的漫长日子里,院落里的友谊,是他为数不多的期待和慰藉。很快,他的眼神定格在院落的另一个角落。
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赵睿儿和姬远。
赵睿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衫,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干净整洁。她静静地坐在一个石墩上,眼神望着天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姬远则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地上,用一根枯枝在泥土上默默地画着什么。他依然瘦弱,但眼神中透着一股早熟的内敛和深邃。
嬴政小小的身体动了动,他想走过去。赵姬感受到了孩子的情绪,她顺着嬴政的目光看到了赵睿儿和姬远。她心中涌起一丝欣慰——至少孩子在这里还有玩伴,还有愿意对他好的人。但同时,她也感到担忧,担心这些孩子的友谊会惹来麻烦,或者,担心离别的那一天会给孩子带来更大的痛苦。
赵姬牵着嬴政,慢慢地向赵睿儿和姬远的方向走去。她们的到来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大多数囚犯家属只是瞥了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在这里,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生存,对他人的事情保持冷漠。
当赵姬和嬴政走到近前时,赵睿儿和姬远几乎同时察觉到了。赵睿儿从石墩上跳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真诚的笑容。那笑容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囚苑的阴霾。
“嬴政!你来了!”赵睿儿清脆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欣喜。她快步走上前,拉住了嬴政的小手。她的手虽然瘦小,但温暖而有力。
嬴政被赵睿儿的热情感染,小小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用力地握住了赵睿儿的手,感受到那份久违的亲切和温暖。
姬远也抬起头,看到嬴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站起身,走到嬴政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陪伴。
“赵睿儿,姬远。”赵姬对两个孩子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谢谢你们愿意和政儿玩。”
“阿姨不用客气。”赵睿儿懂事地说道,“我们一起玩。”
他们三人走到院落的一个角落,远离其他人,坐了下来。这里的地面更加粗糙,但对他们来说,己经是难得的乐土。
“看!”赵睿儿像献宝一样,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枯草编织的简陋蚱蜢,“我学会编这个了!送给你!”她将蚱蜢递给了嬴政。
蚱蜢编织得歪歪扭扭,但上面带着赵睿儿小手的温度和心意。嬴政小心翼翼地接过蚱蜢,眼中充满了新奇和喜爱。
姬远则默默地在地上用枯枝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那是一座有着高墙和尖顶的房子,也许是他记忆中的家,也许是他想象中的外面的世界。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枯枝递给了嬴政,示意他也可以画。
他们的玩耍很简单,没有规则,没有输赢。只是在地上画画,用石子堆砌简陋的形状,或者一起坐在角落里,听着从墙外偶尔传来的模糊声音,想象着外面世界的模样。他们的交流也不多,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一种在苦难中相互依靠的温暖。
偶尔,会有其他赵国少年经过,他们依然会对嬴政投来不善的目光,或者小声地嘲笑几句。但有了赵睿儿和姬远在旁,他们不敢再像上次那样放肆。赵睿儿会挺起小小的胸膛,用眼神警告那些少年,而姬远则会默默地站在他们身边,用他早熟的眼神注视着对方。三个孩子之间的那种团结,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赵姬坐在不远处,看着孩子们玩耍。她看到嬴政在赵睿儿和姬远身边露出的,那种难得的轻松和笑容。她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嬴政在这片黑暗中遇到的唯一的光明,是他在冰冷现实中最重要的依靠。那份感激和欣慰,像一股暖流流淌过她的心。但同时,她也无法摆脱担忧。她知道,囚苑的生活是如此脆弱,这份友谊也同样脆弱。她害怕离别的那一天,更害怕离别会给孩子带来的痛苦。她也隐隐察觉到赵睿儿和姬远身上那种不同寻常的气质,知道他们的命运同样不由自己掌握。
囚苑的放风时间总是短暂的,就像一道微弱的光,很快就会熄灭。当狱卒宣布放风结束时,孩子们脸上都露出了不舍的表情。
“下次还能一起玩吗?”嬴政小声地问,眼神中带着一丝渴望。
“当然!”赵睿儿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坚定,“我们下次还在这里等你!”
姬远也默默地对嬴政点了点头,眼中是无声的承诺。
回到冰冷的囚室,黑暗和孤独再次将她们母子笼罩。然而,这次的黑暗,似乎不像之前那样令人绝望了。嬴政手中紧紧地握着赵睿儿送给他的枯草蚱蜢,那上面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他的小脸上,残留着在院落里玩耍时留下的泥土痕迹,以及,那微弱的笑容。
赵姬将孩子搂入怀中,感受到他身上残留的、来自院落里的一丝泥土气息,以及,那份属于友谊的微温。她知道,在囚苑那方狭小的院落里,两段珍贵的友谊,己经悄然生根发芽。它们是这片黑暗中的微光,是孩子抵御残酷现实的铠甲,也是她心中,那份复杂希望的寄托。这些友情,将在未来深刻地影响着嬴政,也为他那不确定的未来,埋下了温暖与悲伤并存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