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邯郸,“囚苑”府邸,高墙巍峨,仿佛首插天际,将天空割裂成几块冰冷的碎片。府邸内部,院落重重,结构复杂,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戒备森严的守卫。空气中弥漫着陈腐、潮湿和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这是囚禁之地特有的味道。
赵姬和她不到周岁的儿子嬴政,就被囚禁在这座府邸深处的一间石室里。房间低矮,墙壁用粗糙的青石砌成,地面同样是冰冷的石板。没有窗户,只有靠近屋顶处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透不进一丝光亮,勉强维持着室内外空气的交换。即使在白日,室内也如同深夜般黑暗,只有送饭或守卫巡视时,门打开的瞬间,才能见到片刻的光明。
囚室里只有一张用朽木钉成的简陋床榻,硬邦邦的,躺在上面硌得人生疼。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臭味的木桶,用于解决生理需求。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赵姬抱着怀中的嬴政,缩在冰冷的石板床上。她身体因为寒冷和潮湿而不住地颤抖,身上那套被捕时穿的衣衫早己破旧不堪,单薄得难以抵挡严冬的侵袭。寒气从西面八方侵袭而来,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试图将她们母子拖入深渊。
“娘……”怀中的嬴政发出一声微弱的梦呓,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他本能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寻找着那仅有的温暖。
赵姬紧紧地搂着孩子,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风寒,用下巴轻轻蹭着他柔软的头发。这是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唯一的慰藉,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每一次当她感到绝望到想要放弃时,看到怀中孩子那懵懂的小脸,那份母性的责任感就会像一团火焰般在她内心燃起,驱散寒冷和绝望。
送饭的时间到了。“哐当!”沉重的门闩被拉开,刺耳的声音在地道的尽头回荡。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鲁的狱卒端着木碗走了进来。他头上缠着脏兮兮的头巾,眼神冰冷而麻木,仿佛在他眼中,囚犯连最低贱的畜生都不如。
他将木碗重重地放在地上,碗里的黑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粥是冰冷的,上面漂浮着不明的杂质,看上去就让人没有食欲。
“吃!”狱卒粗声粗气地命令道。
赵姬感到胃里一阵翻涌,饥饿感和恶心感同时折磨着她。但她知道,她必须吃。她颤抖着手,拿起木碗,试图舀起一勺粥。
“快点!磨蹭什么!”狱卒不耐烦地呵斥道,甚至上前一步,用脚尖踢了踢碗边。
赵姬顾不上尊严,也顾不上疼痛,她生怕激怒狱卒,强忍着恶心,将那冰冷的黑粥一勺一勺送进嘴里。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食砂砾,粗糙难以下咽。她试图将少量相对干净的粥送到嬴政嘴边,但孩子太小,也太虚弱了,只能勉强喝下一点点。
“这个小杂种,真是娇气!”狱卒见孩子不吃,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到了这里,还以为是秦国的王孙吗?这里是赵国的囚牢!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赵姬听到他对孩子的侮辱,内心涌起滔天的怒火,她死死地盯着狱卒,眼神充满了憎恨。然而,她不敢出声反驳,她知道反抗只会招致更жестокое的对待。她只能将这份愤怒和仇恨压抑在心底。
狱卒冷漠地看着她的眼神,丝毫不在意她的恨意,他收回木碗,转身离开了。厚重的房门再次关闭,黑暗和寂静如同潮水般将她们吞噬。
囚室的日子单调而残酷。没有白天黑夜,只有饥饿与冰冷交替。送饭时短暂的光明和看守冰冷的目光,是她们与外面世界仅有的联系。赵姬的身体日益虚弱,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上常常布满淤青。营养不良导致她的乳汁稀少,嬴政常常饿得哭泣,声音微弱而绝望。赵姬心如刀绞,却束手无策。
她会抱着孩子,在地板上摸索着爬行,试图找到一丝能透气的缝隙。她会对着冰冷的墙壁低语,给孩子讲述关于遥远秦国的故事,关于他伟大的父亲,关于他应有的光明未来。她试图用这些故事,在孩子心中播下希望的种子,驱散眼前的黑暗。
但更多的时候,她会流泪。悄无声息地流泪,以免惊醒孩子。她恨赵厉,恨他在抓捕时的残暴;她恨郭开,恨他将她们送入这样的地狱;她恨那些冷漠甚至 cruel的狱卒们,恨他们夺走了她最后的尊严;她恨赵国,恨这座囚禁她的城市。她也恨吕不韦,恨他将她置于如此境地;她也恨异人,恨他没有带她一起走。爱与恨,希望与绝望,在她心中扭曲交织。
幼小的嬴政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他敏感地感受着母亲的情绪。他感到饥饿和寒冷,感受到周围的黑暗和压抑。他能感知到母亲的痛苦和愤怒,能感受到看守们身上的恶意和冰冷。他的童年,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母亲的怀抱之外的爱抚,只有冰冷的石板、粗糙的衣衫、难以下咽的食物、以及看守们冰冷的眼神和粗暴的对待。这些经历,像刻刀般在他的幼小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警惕,学会了用那双与年龄不符的眼睛去审视周围的世界。
虽然被关在囚室里,但这座囚苑里并非只有她们母子。偶尔,赵姬能听到隔壁或者远处传来其他囚犯的呻吟声,或者模糊的说话声。这提醒她,她并非完全孤独,这里还有其他不幸的人。她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为何被囚禁,但这微弱的声音,在无边绝望中,带来一丝与外界连接的错觉。
看守们并非一首将她们母子单独关押。也许是为了有限的放风,也许是为了节省管理成本,在一些特定的时刻,狱卒会打开囚室的门,允许赵姬带着嬴政,在囚苑内一处被高墙围起来的小院子里活动片刻。这个小院子是囚苑内唯一能见到阳光和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地方。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一些枯黄的杂草。这里就是囚苑内其他囚犯家眷,特别是孩子,有限的活动区域。
在这些短暂的放风时间里,赵姬会看到其他被囚禁的妇女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活动。这些孩子,年龄各异,有些面黄肌瘦,有些眼神麻木,他们都是囚禁之地的产物。他们在这里,在看守冰冷的目光下,度过本应充满阳光和欢笑的童年。
吕不韦在遥远的秦国,只能通过极其艰难和危险的渠道,获取关于赵姬母子的只言片语——她们还活着,被关在囚苑里,处境艰难。他得知这些消息后,心中像刀割一样。他知道她们在遭受苦难,却无能为力。囚苑守备森严,赵厉亲自负责看守,任何强行营救的企图都无异于送死。他只能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秦国的政治斗争中,疯狂地向上攀爬,只有权力,只有足够强大的权力,才能为他赢得与赵国谈判的筹码,才能让他光明正大地将她们母子接回。这份痛苦和无力,化为他更强烈的野心和更不择手段的动力。
在邯郸囚苑阴暗的囚室里,赵姬抱着嬴政,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折磨。饥饿、寒冷、屈辱、恐惧,像永不消退的潮水,不断侵袭着她们。但她们必须活下去,为了那个遥远的希望,为了那个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承诺。这段囚禁岁月,在母子俩的身上刻下了最深刻的烙印。年幼的嬴政在母亲的怀里,在看守冰冷的眼神中,在饥饿和恐惧的折磨下,开始了他人生的最初阶段。他懵懂的双眼,记录下这人间炼狱的景象,将那些施加苦难者的面孔,深深地烙印在记忆深处,化为日后燃尽六国的滔天仇恨。囚苑的黑暗,将是他性格中最深刻的底色,而他未来的铁血手腕,也将在这些屈辱和痛苦中悄然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