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太子安国君的府邸。这里的氛围相较于秦昭襄王的寝宫少了几分至高无上的森严,多了一份储君府邸特有的忙碌与复杂。安国君公务繁忙,需要处理的政务、接待的臣僚、应付的宗室子弟,构成了他庞大的日常。而他那二十多个儿子及其背后的势力,则让这座府邸成为了一个暗流涌动的漩涡。
华阳夫人从吕不韦那里看到了解决自己困境的希望,并决定放手一搏后,便开始精心谋划如何向太子安国君提出收养异人一事。她深知太子对她宠爱有加,这是她最大的优势,但也知道太子并非全然糊涂,他有自己的考量,尤其是在事关未来王位继承的重大问题上。她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显得过于功利。
她选择了太子处理完政务、身心相对放松的时刻。沐浴更衣后,她来到太子安国君的书房,为他亲自研墨,整理案卷。太子见她前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夫人今日怎得有空过来?”安国君放下手中的竹简,拉着华阳夫人的手,眼中带着宠溺。
华阳夫人靠在安国君怀里,享受着这份温暖。她知道,要说服太子,必须先从情入手,让他感受到她的委屈和渴望。
“夫君,”华阳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如同雨打芭蕉,轻柔却能触动人心,“妾身近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
“哦?可是身体有恙?”安国君闻言,立刻紧张起来,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身体无恙,只是……只是每每想到妾身膝下空虚,无子送终,心中便觉凄凉。”华阳夫人说着,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夫君子嗣众多,这是大秦之福,妾身理应高兴。可看到其他夫人膝下有子,而妾身孤苦,日后夫君百年之后,妾身在这宫中,又该依靠谁呢?”
她将自己的焦虑和不安坦诚地展现在安国君面前,这是她最真实的困境,也是她最能打动安国君的地方。
安国君听着她的话,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怜惜和歉疚。他知道华阳夫人最大的心病便是没有子嗣,而他对她的宠爱,似乎也无法弥补这个遗憾。
“夫人莫要多虑。”安国君轻声安慰,“你我夫妻情深,即便日后,我也定会安排妥当,让你安享晚年。”
“夫君的话,妾身自然相信。”华阳夫人哽咽了一下,“可夫君百年之后,继承夫君王位的,终究是其他夫人所出的公子。他们是否会看在夫君今日的情分上,善待妾身?妾身又如何能有自己的依靠?”她说着,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知道,光靠诉苦是不够的。她必须引入解决方案,而且要让这个方案听起来既能解决她的问题,又对太子有利。
“夫君子嗣众多,其中不乏贤能之辈。”华阳夫人话锋一转,“妾身身为夫君最亲近之人,也希望能为夫君分忧,希望能为夫君培养一个贤良的继承人,日后辅佐他,保我大秦江山稳固。”
安国君来了兴趣:“夫人此言何意?可是看中了哪个公子?”他有好几个儿子都颇有才干,也都在努力表现,希望得到他和华阳夫人的认可。
华阳夫人没有立刻说出异人的名字,她先铺垫道:“妾身近来听闻,夫君有一子,远在赵国为质,名叫异人。”
安国君皱了皱眉。异人?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但并不深刻。太子子嗣太多,妾侍又更换频繁,再加上异人的生母夏姬地位低微,异人又早早被送往赵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确实很少想起这个儿子。
“异人……哦,在赵国那个?”安国君的语气有些疏远,“他还在赵国吗?日子过得如何?”
“正是。”华阳夫人观察着安国君的神情,知道他对这个儿子确实不甚关注。她心中微微一沉,但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困难。她必须强调异人“不同寻常”之处,以及收养他的好处。
“妾身听闻,”华阳夫人放轻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异人公子身处敌国,处境十分艰难,衣食不周,甚至屡受侮辱。但他并未因此而沉沦,反而为人恭谨,聪慧好学,对故国念念不忘。即便在赵国那般艰苦的环境下,他依然能保持自身的品德,甚至在当地士人中也颇有贤名。”她将吕不韦散播的“贤名”传闻,以一种惋惜和赞赏的口吻讲述出来。
安国君听着华阳夫人的话,神情变得复杂。他对异人确实疏忽了,听到他在敌国受苦,心中也涌起一丝愧疚。同时,听到异人在那般环境下还能保持贤名,也感到一丝意外和赞赏。
“他能在那般环境中不堕落,确实难得。”安国君微微点头。
“夫君,妾身膝下无子,心中悲苦。”华阳夫人再次将话题引回自己的需求,“看中了异人公子的品德和潜力。妾身想……想将异人公子接回秦国,收为嗣子,亲自教养。日后,他便是夫君的儿子,也是妾身的依靠。妾身愿倾尽所有,将他培养成能够辅佐夫君,甚至日后继承夫君王位的贤明君主!”
她提出了最核心的诉求——收养异人。并且强调了这样做的双重好处:解决她的无子之忧,以及为太子培养一个贤良的继承人。
安国君沉默了。收养异人?将一个被遗忘的质子,一个生母地位低微的儿子,收为自己的嫡子?这在太子府众多公子中,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他的其他儿子,尤其是那些素有野心、背景深厚的,绝不会轻易答应。
他思索着华阳夫人的提议。他知道华阳夫人的困境,也心疼她。异人确实品性不错,如果能接回来好好培养……但他也有顾虑。异人多年未在秦国,对秦国的情况不熟悉,朝中也没有根基。首接收为嗣子,是不是太仓促了?而且,其他儿子那里如何交代?
“夫人,此事重大,容我再细细思量。”安国君没有立刻答应,他需要时间权衡。
“夫君……”华阳夫人还想再说。
此时,太子府的内侍头领,忠叔,在门外轻声禀报:“太子,赢溪公子求见。”
忠叔,这位安国君最信任的内侍,他在太子府多年,对太子诸子的明争暗斗心知肚明。他面容方正,眼神沉稳,办事老练可靠。他既忠于安国君本人,也深知宫廷的生存之道。
赢溪来了?华阳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知道赢溪是太子众多儿子中最有才干也最有野心的一个,也是对她地位潜在的威胁之一。他来得太快了,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让他进来。”安国君说道。
赢溪走进书房,他身着锦袍,神情恭谨,但眼神中却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先向安国君和华阳夫人行礼,然后状似无意地说道:“父亲,夫人。儿臣今日在城中,听闻一些关于异人公子的传闻,心中颇为忧虑,特来向父亲禀报。”
“异人?”安国君和华阳夫人心中都是一惊。吕不韦散播的贤名传闻,竟然己经传到了赢溪耳中,甚至引起了他的警惕?而且他来得如此及时,显然是背后有人在向他通风报信。
“是。”赢溪看似担忧地说道,“儿臣听闻,有人在民间散播异人公子在赵国如何贤能,如何受苦的传闻。儿臣担心,这或许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利用异人公子来搅乱太子府,甚至影响父亲的声誉。异人公子毕竟身在敌国,真实情况如何,实在难以判断。若被有心人利用,恐对我大秦不利。”
他话里话外,都暗示异人的“贤名”是假的,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其目的是为了搅乱太子府,甚至影射华阳夫人和她背后的势力。这是赤裸裸的离间和警告。
安国君听着赢溪的话,眉头紧锁。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们都在盯着太子之位,竞争激烈,相互攻讦。赢溪此时提出异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华阳夫人面色不变,但心中却涌起一股怒气。赢溪果然警觉,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潜在的威胁,并立刻反击。她看向赢溪,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赢溪公子多虑了。异人公子是太子骨肉,身处敌国,饱受艰辛,有贤名传出,本是好事。太子府子嗣众多,互相友爱,共辅太子,才是正道。何来搅乱之说?”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提醒赢溪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行。
赢溪听到华阳夫人的话,知道自己的敲打己经起到了作用。他不再多说异人,而是转而讨论其他政务,但气氛己经变得微妙而紧张。
赢溪离开后,安国君思索了许久。华阳夫人要收养异人,赢溪又立刻前来敲打。这背后,显然牵涉到了复杂的势力斗争。他本意只想让华阳夫人心安,但现在看来,收养异人一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夫人,”安国君看向华阳夫人,语气带着一丝迟疑,“关于异人……”
“夫君,”华阳夫人知道此刻不能逼得太紧,“妾身只是希望夫君能考虑到异人公子身处敌国的困境,以及他难得的品性。收养之事,夫君可以再慢慢考虑。妾身相信夫君的智慧。”她适时地退让,让安国君有空间思考。
安国君点了点头,他决定先派人暗中去了解一下异人的真实情况,再做决定。而赢溪那里,也需要安抚和敲打。
在太子安国君犹豫不决的同时,吕不韦通过秘密渠道,己经收到了福伯从华阳夫人这边传来的消息。他得知华阳夫人己经决定推动收养之事,并向太子安国君提出了建议。同时也得知了赢溪等其他公子的警觉和反击。
“赢溪反应很快。”吕不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来这件‘奇货’的价值,己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是好事,竞争越激烈,异人被推上高位的价值才越大。”他并不担心竞争,他担心的是“奇货”无人问津,无法引起波澜。
“接下来,”吕不韦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要继续加大力度。一方面,让异人公子在赵国展现出更多令人瞩目的贤能之处,让那些派去暗中考察的人无话可说。另一方面,要针对赢溪等公子的反击,进行反制。必要的时候,可以制造一些针对他们的不利传闻或事件,削弱他们的影响力。同时,要继续重点公关太子安国君身边的关键人物,如忠叔那样深受太子信任的内侍,让他们也认为收养异人是符合太子利益的选择。”
“是,主人。”福伯躬身应道。
在邯郸,异人仍在按照吕不韦的指示,刻苦学习,养精蓄锐。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咸阳,他的名字,己经成为了太子府内部权力斗争的焦点。华阳夫人的推动,太子安国君的犹豫,赢溪的警惕,以及吕不韦在暗中的操控,共同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权谋之网,正一步步将他,这个被遗忘的质子,拉向那个至高无上却也危机西伏的王位。秦国的宫墙内外,王孙之争己全面白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