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土地庙比想象中难找。
我和玉娘换了三趟公交，钻了五条小巷，最后跟着手机导航走进死胡同。天色渐暗，玉娘的脸色越来越差——自从被藤蔓所伤，她每走半小时就得停下来扎根休息。
"应该就是这儿。"我指着墙角的涂鸦，那歪歪扭扭的狐狸头跟媒婆烟斗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玉娘却盯着对面那棵歪脖子槐树，"不对，是那里。"
那槐树确实古怪。树干上天然长着张人脸，树皮褶皱形成清晰的五官。我们刚靠近，树皮上的"嘴"就咧开了："狐三娘介绍来的？"
我差点把玉娘扔出去。活了二十八年，头回见会说话的树，还是方言口音。
"进来吧。""人脸"说完，树干突然裂开个黑洞。我正犹豫，身后巷子口传来"沙沙"声——几株野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藤蔓！
玉娘拽着我跳进树洞。失重感持续了足足三秒，我们"噗通"摔在张藤编沙发上。抬头看，哪还有什么树洞，分明是间古色古香的茶室，窗外竹林摇曳，案几上紫砂壶还冒着热气。
"幻境。"玉娘小声说，"槐树精最擅长这个。"
茶室竹帘一掀，走进个穿唐装的老头。说他老，头发却乌黑发亮；说年轻，脸上皱纹能夹死蚊子。最诡异的是他走路完全不用腿——袍子下伸出几十根细须，像章鱼触手般蠕动前行。
"小狐狸说你们惹了玉兰婆？"槐树精盘坐在蒲团上，须根"唰"地伸长给我们倒茶，"说说，怎么个死法？"
我握紧玉娘冰凉的手，"我们想活。"
老头突然把脸凑到距我鼻尖三厘米处，瞳孔里闪过年轮状的纹路，"蜀家的？你太爷爷蜀镇恶还欠我八百斤朱砂呢！"
我喉咙发紧。太爷爷的名字连家谱上都没记载，这老妖怪怎么知道？
玉娘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淡绿色汁液。槐树精脸色骤变，须根"嗖"地缠住她手腕把脉。片刻后，他像摸到烙铁般猛地缩回须根。
"半缘胎？！"他声音都劈叉了，"还是玉兰一脉的嫡传血脉？！"
我和玉娘面面相觑。老头绕着茶室疯狂转圈，须根把地板刮出无数道痕，"完了完了，玉兰婆非把老夫的树心挖出来泡酒..."
"到底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
槐树精突然定住，眼神诡异地在我和玉娘之间扫视，"你们真不知道？"他压低声音，"这丫头怀的不是普通半妖，是能颠覆妖界的'天劫之子'！"
茶壶突然炸裂，沸水溅到我手背上竟结成了冰碴。玉娘浑身发抖，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雪白色。
"她妖力撑不住了！"槐树精急得须根打结，"快快快，把你左手给我！"
我伸出献祭过阳寿的左手——皮肤己经皱得像八十岁老人。槐树精的须根缠上来，突然刺入血管！剧痛中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同时一段陌生记忆洪水般灌入脑海：
三百年前的月夜，青衣捉妖师将长剑刺入一对花妖夫妇胸口。女妖临死前捧着的花苞里，有个正在啼哭的婴儿...
"啊！"我惨叫着想抽回手，槐树精却抓得更紧，"忍着！这是你们蜀家造的孽！"
玉娘突然扑过来咬住槐树精的须根。老头吃痛松手，我趁机把玉娘护在身后，右手下意识在空中画出血符——这次符纹比之前复杂十倍，金光中隐约浮现出锁链形状。
槐树精惊惧后退，"镇妖锁？！蜀镇恶的独门秘术？！"他眼神变得复杂，"小子，你知道这丫头是谁吗？"
玉娘蜷缩在我怀里，身体不断在人形与玉兰花之间切换。我摸到她后背正在渗出树液，"先救她！"
"救不了。"槐树精冷笑，"除非找到她真正的本体。"
我一愣，"什么意思？"
"你以为玉兰婆为什么收她为徒？"槐树精的须根卷来面铜镜，"照照她的魂魄！"
镜中玉娘的影像渐渐扭曲，最后竟变成个被锁链缠绕的人类少女！少女怀里抱着株双生玉兰，其中一朵纯白无瑕，另一朵却漆黑如墨。
"这是..."
"三百年前，蜀镇恶镇压双生玉兰妖，却误杀其人类爱侣。"槐树精的镜子里，青衣捉妖师的面容逐渐清晰——竟与我长得一模一样！"那女人临死前用禁术将女儿魂魄一分为二，一半随父母化妖，另一半..."
"转世？"我声音发颤。
槐树精点头，"玉兰婆发现这丫头魂魄特殊，强行点化她成妖，其实是为了..."
玉娘突然惊醒，瞳孔变成妖异的竖瞳，"师父...要我的...花魄..."说完又昏过去，发间开出漆黑如墨的玉兰花。
我脑子嗡嗡作响。如果槐树精说的是真的，那玉娘原本是人类？而我家祖上不仅杀了她妖族父母，还...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槐树精脸色大变，"不好！玉兰婆找到幻境入口了！"他甩出把种子，"吞下去，能暂时掩盖人气和妖气！"
我吞下的种子在胃里生根发芽似的绞痛。玉娘却吐了出来——她的身体正在排斥一切外来妖力。
"带她去看那面墙！"槐树精的须根突然暴长，将我们推出茶室，"记住，月圆前赶到青要山！"
我们又跌进树洞。这次落地是在个破败的祠堂，月光透过残瓦照在斑驳的壁画上：青衣道士手持锁链降妖，身后却有个少女将匕首刺入他后背！少女腕上的玉兰胎记，与玉娘一模一样...
"不可能..."我膝盖发软。玉娘虚弱地摸着壁画，指尖碰到少女面容的瞬间，整面墙"哗啦"剥落，露出后面藏着的青铜匣子。
匣子自动打开，里面是把生锈的钥匙和幅画像。画中双生玉兰树下，青衣道士与人类少女十指相扣，少女腹部微微隆起。
玉娘突然尖叫着捂住肚子。我惊恐地发现她皮肤下有什么在蠕动，肚脐周围浮现出锁链状纹路！
"孩子...在吸收...封印..."她痛苦地痉挛。更可怕的是，我左手的皱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全身蔓延——献祭阳寿的副作用比预期来得更快。
祠堂外传来树木倒塌的巨响。我抱起玉娘往后门跑，却在门槛绊了一跤。玉娘摔出去老远，腹部着地的瞬间，她整个人像瓷器般"咔"地裂开无数细纹！
"玉娘！"我爬过去时，她己经开始片片剥落，皮肤下露出玉兰树皮的纹理。绝望中我咬破所有手指，用血在她身上画满镇妖符——这次不是镇压，而是反向运转的"锁妖印"。
血符亮起的刹那，祠堂地底传来锁链挣动的巨响。玉娘身上的裂纹开始愈合，而我付出的代价是右手也瞬间苍老如枯木！
"蜀北..."玉娘摸着我皱纹深陷的脸，泪珠落地竟长出小小的玉兰苗，"你的寿命..."
我咧嘴想笑，却咳出口血，"没事...提前体验退休生活..."
远处传来玉兰仙子冰冷的声音："孽徒，你以为锁妖井能困住我？"
大地突然剧烈震动。玉娘挣扎着站起来，双手结印绽放出刺目白光——那光芒中隐约可见千片旋转的玉兰花瓣，将扑来的树根绞得粉碎！
"千叶刃？"玉兰仙子的声音首次出现波动，"你竟觉醒了本命妖术？！"
玉娘也愣住了。槐树精说过，这本是只有百花之主候选才能施展的秘技。
混乱中，青铜匣里的钥匙突然飞起，精准插入我口袋里的玉兰花瓣！两者相融化作青光没入玉娘额头。她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无数陌生记忆片段...
"我想起来了..."她声音突然变得空灵，"锁妖井下藏着..."
话未说完，地面裂开巨缝。无数带刺的藤蔓涌出，其中最粗的那根末端卷着个发光物体——竟是颗跳动的翡翠心脏！
"树心！"玉娘惊呼，"槐树精的..."
藤蔓将心脏捏爆的瞬间，整个幻境开始崩塌。我们脚下土地化作流沙，最后看见的是玉兰仙子从地缝中升起的虚影——她手中托着朵漆黑玉兰，正疯狂吸收周围一切生命力！
"青要山..."玉娘在坠落中紧紧抱住我，"找那面镜子..."
再次醒来是在陌生河滩。我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而玉娘...天哪，她下半身己经完全木质化，根系深深扎进河岸淤泥里！
"日落后...能恢复..."她气若游丝，发间开出的黑玉兰越发妖艳。更可怕的是她腹部隆起己非常明显，皮肤下能看到细小的根须在游动。
我摸出手机，发现自动导航里多了个"青要山"的标记，距离147公里。屏幕突然闪过青衣道士的虚影，锁妖链的图案在我手腕浮现又消失。
玉娘突然抓住我，"你听..."
远处传来悠扬铃音。河面飘来盏莲花灯，灯芯竟是跳动的蓝色火焰。灯影中浮现出槐树精残缺的脸："快走...玉兰婆打开了锁妖井...所有被蜀家镇压的..."
话音被浪花打散。我们这才注意到，河水正在倒流！而逆流而上的方向，赫然是导航指引的青要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