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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鸡同鸭讲的搭档

离开金陵城外的累累白骨,我带着马大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凉的土地上。那片死亡之地渐渐远去,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腥甜的血气,挥之不去。天空依旧是压抑的灰白色,铅沉沉地压在头顶,没有一丝暖意,预示着前路的艰难。

我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迈得坚定而沉稳。我的方向感并非完全来自眼睛,更多的是依靠体内气血对“地”的微弱感应,那是《撼龙八诀》残本和父亲武学中都反复提及的。我知道,我的身体与这片土地有着某种联系,虽然我还不完全理解这种联系意味着什么。怀里的《撼龙八诀》残本隔着衣服,带来一阵冰凉的重量,像一块恒久的冰石压在胸口,时刻提醒着我,它是我肩负的责任,是我必须解开的谜,也是我未来报仇雪恨的唯一希望。爹娘临终的画面,那些日本鬼子狰狞的面孔和刺耳的叫喊,时不时地在我脑海里像噩梦一样闪现。仇恨像一团无形的火焰,在我心里熊熊燃烧,灼痛着我的每一寸神经,却也是支撑我双腿向前,不软弱、不停歇的唯一动力。

马大牛一瘸一拐地跟在我身后,他的腿伤虽然简单包扎了,但走快了还是会疼。他的脚步声有些拖沓,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而,比他的脚步声更响、更具存在感的,是他那张停不下来的嘴。

“哎哟喂,陈风兄弟,等等我呀!你走这么快干啥呢?赶着投胎啊?”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地抱怨,嗓门在空旷的野地里传出老远,“我这腿真他娘的疼!跟被几十条野狗轮着咬了似的……哦,不对,就三西条。哈哈。不过说起来,多亏陈风兄弟你啊!你那身手,绝了!唰唰两下就把那几条恶狗给收拾了!我当时想开枪的,真的!我枪都端起来了!你看,还烫手呢!”他举了举手里的步枪,仿佛那枪真的刚打完仗一样,“不过看你出手这么快,我就……我就负责殿后了!对,殿后!关键时刻,我这杆枪就是最后一道防线!嘎嘎!”

他那股子吹牛不脸红的架势,和他之前吓得要死的怂样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没有回头,也没有搭理他那自吹自擂的话。我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感知周围的环境,辨别正确的方向,寻找安全的路径。乱世里,任何一丝大意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哎,陈风兄弟,你那身手跟谁学的呀?深藏不露啊!”马大牛见我不吭声,也不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们陈家是干啥的呀?祖传的武林高手吗?看你那身法,啧啧,跟戏文里的飞毛腿似的!我在部队里见过身手好的,也没你这么夸张!你是吃啥长大的呀?是不是山上那些老道士教你的啊?听说他们会飞!”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我的一切都充满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句句不离我的武功。

“以后跟着你,是不是啥危险都不怕啦?你就是我的守护神啊!陈风兄弟!”他越说越兴奋,“我就说嘛,我马大牛福大命大,肯定遇上贵人!这不,遇上陈风兄弟你了!以后你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了我!”

我依然沉默着,只是偶尔根据他的声音调整一下脚步,免得他掉队太远。

“哎,陈风兄弟,你手里那个宝贝是啥呀?你一首抱着。”他话题一转,又回到了他最感兴趣的东西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贪财”和试探。“我看你从家里出来就一首死死地抱着,宝贝疙瘩似的。里头是金子吗?是银元宝?还是……古董?我跟你说,我以前听说过,有些老宅子里藏着好多好多金子!埋在地下的!有些古董也值钱得要命!能换好多好多大洋!”

他喋喋不休地问着关于古籍的问题,眼睛里闪烁着对财富的渴望。我没有回答,这本书对他的意义,和他想象中的“金子”完全不同。

“不是宝藏图吗?”他见我不吭声,追问得更起劲了,像个十万个为什么,“那是啥?藏宝的地点图?专门标记哪埋了宝贝?哎呀,那就是宝藏图嘛!陈风兄弟,你快告诉我!你放心,我嘴可严实了!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这个地图知!”他说着,还夸张地捂了捂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尽管周围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第三个活人。

“哎呀,陈风兄弟,你倒是说句话呀!”马大牛见我还是不吭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憋在心里多难受啊!说出来嘛!你是不是怕我分你的宝藏啊?你放心!我不跟你抢!你吃肉,我喝汤就行!不对,我喝汤也行!你吃肉喝汤,我啃骨头就行!只要能发财!嘿嘿嘿!”他那副样子,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烦躁。我知道,对他这样的人,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我的处境和使命的。他的世界很简单——活着,有吃的,有钱,有女人。但这或许正是他在这个乱世中,能保持一份表面上的“鲜活”的原因。他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欲望,都外化成了声音,变成了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地图指向一个古墓。”我最终开口,声音依然平静,给出一个他能理解的、关于“宝藏”的答案。

“古墓?!哇!”马大牛立刻眼睛放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又疼得咧嘴,“古墓!古墓里肯定有宝贝!我早就听人说,有些大将军墓里,陪葬品堆得像山一样!金银玉器!青铜器!玛瑙翡翠!哎呀,这下咱们发财啦发财啦!”他完全忽略了古墓的危险,脑子里只剩下了幻想中的巨大财富,以及未来纸醉金迷的生活。

“里面有危险。”我提醒他,语气加重了一些。

“危险?危险怕啥呀!”马大牛一拍胸脯,发出了“嘭嘭”的声音,“我马大牛啥危险没见过?当兵那会儿……”他又要开始吹嘘了,但说到一半,看到我平静但带着一丝审视和警告的目光,声音立刻弱了下去,变成了咕哝,“咳咳,不过跟那些大宝藏比起来,危险算啥!而且不是有陈老你在嘛!你武功这么高,啥危险都能摆平!”他立刻把皮球踢给了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我没有反驳他,只是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个家伙,也许真的能派上用场。他的枪法,他的力气,他的逃生本能,甚至……他那让人头疼的、永不间断的说话声。

他们说,在漆黑的夜里,一点火光就能吸引鬼魂。马大牛这团跳跃的、吵闹的火焰,或许能吸引一些不怀好意、潜在的危险的注意,而将真正的危机引开,为我争取时间和机会。

而且,他的絮絮叨叨,填充了这片荒凉大地上、前路未知的寂静。那寂静太可怕了,里面藏着我对爹娘无声的悲痛,藏着我不想面对的巨大孤独和渺小无力。马大牛的声音,就像一层隔膜,将我与那些可怕的情绪暂时隔离开。

我们继续前行。马大牛一瘸一拐地跟在我身后,他的抱怨声、幻想声、吹牛声、以及对周围一切事物的好奇提问声,在我耳边响个不停,仿佛自带了一个永不断电的扩音器。他问天,问地,问路过的野草,问天上的飞鸟,问地上偶尔看到的虫子,当然,问我最多。

“陈老大,你说咱们啥时候能吃上热乎饭啊?我太想吃肉了!”

“陈老大,前面那座山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藏着啥呀?会不会有妖怪啊?或者……那些人?”他在问到这里时,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带着一丝明显的恐惧,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音量,仿佛刚才的恐惧从未出现过。

“陈老大,你真没学过算命吗?你怎么知道哪里有危险哪里安全?是不是看地上的土就能知道啊?”

“陈老大,你喜欢啥样的姑娘啊?我跟你说,我喜欢屁股大的,能生儿子!以后有钱了,我得娶十个八个!”

……

我大部分时候都不回答,只是在听到他提到“那些人”或者问到一些与危险、方向有关的事情时,才会停顿一下,简短地给个回应。我就像牵着一个大型的、自带音响的、有点麻烦、但在关键时刻也许有点用的行李,穿越在这片被战火和死亡蹂躏过的土地上。

夜色再次降临。我们在一个废弃的村庄里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土坯房,决定在这里过夜。马大牛立刻开始寻找能烧的东西,他像个饿坏了的寻宝鼠,在屋子里屋外翻来翻去,嘴里依然嘀咕着。

“陈老大,你看这房梁结不结实?万一塌了把宝贝砸塌了咋办?”

“陈老大,这里会不会有老鼠啊?或者蛇?我可不喜欢蛇,滑溜溜的!比鬼子还吓人!”

“陈老大,咱们今晚吃啥呀?真饿死了!陈老大你武功这么高,能不能去抓只兔子来啊?”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到屋子角落,靠墙坐下。拿出那本《撼龙八诀》残本,在微弱的月光下(如果能看到)或者用火柴划亮瞬间的光芒,试图再次解读那些神秘的文字和符号。以及父亲留下的那份笔记,上面提到了“玉心”,“青铜星盘”,还有……“那些人”。

这本书,这份笔记,和我的武功,是我现在仅有的东西。它们指引着我的方向,也承载着我的仇恨和使命。

外面的世界,依然危险。远方隐隐传来枪声和火光。那些人,他们也在活动,也在寻找。他们要找什么?是这本古籍吗?还是古籍指向的“玉心”和“青铜星盘”?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金陵?他们和杀我爹娘的鬼子有什么关系?

马大牛生好了火,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年轻、带着泥污和愁容、但又充满鲜活生气的脸。他烤着找到的几根野菜,散发出难闻的焦味。他时不时地看看我,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但又碍于我的沉默不敢开口。

我收起古籍和笔记,压在怀里。火焰跳跃,驱散了黑暗,却没有驱散我心中的寒意和仇恨。

“陈老大,你睡吧,我守夜!”马大牛突然大声说,虽然语气有点虚,但他还是表现得很积极,手里紧紧地握着步枪。

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乱世搭档,今夜,暂且依靠这微弱的火光,依靠彼此的存在,在这片充满死亡和危机的土地上,苟且偷生。

明天的路在哪里?

古籍和笔记里藏着什么秘密?

“那些人”究竟是谁?

这一切,都等待我去揭开。

而在揭开之前,我得先和这个絮絮叨叨的、像唐僧一样吵闹的逃兵,一起,在这片破碎的山河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