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玻璃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杭州的雨季仍在继续。我推门而入,带进一阵潮湿的风。苏雨晴己经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张草图,正皱着眉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久等了吗?"我在她对面坐下,外套上还带着雨水的凉意。
她抬头,嘴角微微上扬:"刚到不久。"
服务员过来点单,我要了杯美式,苏雨晴则点了热可可。我挑眉看她:"不喝咖啡了?"
"晚上要修照片,咖啡因会影响判断。"她将笔记本转向我,"看看这个。"
纸上是一个展览空间的简易布局图,标注着"城市呼吸"几个字。我仔细看了看:"你的个展主题?"
"嗯。"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想展示城市中那些被忽视的瞬间——清晨扫街的环卫工、深夜便利店的值班员、公园里下棋的老人...那些构成城市真实脉搏的人。"
我注意到她说到摄影时,整个人都在发光,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比划着取景框。
"需要多少幅作品?"我问。
"至少三十张,现在有二十张成片,还有十张在构思。"她咬了咬下唇,"问题是场地和资金。"
"西湖美术馆怎么样?我和馆长熟。"
她立刻摇头:"不要特殊照顾。我想靠自己的实力。"
"这不是特殊照顾,是商业合作。"我耐心解释,"美术馆需要好内容,你需要场地,双赢。"
她犹豫了一下:"那赞助呢?"
"有几个品牌可能会感兴趣..."
"不要商业赞助。"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我的照片旁边贴着矿泉水广告。"
我忍不住笑了:"苏雨晴,你知道现在办展览要多少钱吗?场地费、印刷费、宣传费..."
"我知道。"她打断我,声音低了下来,"但我想要一个纯粹的展览,不受任何商业影响。"
服务员送来饮品,我们暂时沉默。热可可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苏雨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奶油,目光低垂。
"我理解。"最终我说,"但让我帮你找找性价比高的场地,好吗?不涉及赞助,纯粹是朋友帮忙。"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谢谢。"
"那么,"我举起咖啡杯,"为'城市呼吸'干杯。"
她笑了,与我轻轻碰杯:"为纯粹的艺术。"
接下来的两周,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讨论展览筹备。苏雨晴白天在杂志社工作,晚上修照片到凌晨;我则利用空闲时间帮她联系了几家小型画廊,最终选定了一家位于运河边的独立艺术空间——白盒子画廊。
"租金一天两千,三天起租。"我告诉苏雨晴,"这是我能找到最便宜的了。"
她咬着计算器,眉头紧锁:"加上印刷、宣传册和简单酒会,至少需要两万五。"她叹了口气,"我存款只有一万八。"
"我可以..."
"不。"她坚决地说,"我自己想办法。"
我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于是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她疑惑地接过:"'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
"市文化局的项目,资助有潜力的年轻艺术家办展览。"我解释道,"需要提交作品集和展览方案,评审通过后最高可获得两万元资助。"
"这...这不是走后门吧?"她警惕地问。
我举起双手:"绝对公正。评委是美院的教授和文化局领导,我连他们电话都没有。"
她仔细阅读文件,眉头渐渐舒展:"截止日期是后天?"
"嗯,来得及准备材料吗?"
"必须来得及!"她合上文件,眼中燃起斗志,"我今晚通宵也要搞定。"
看着她干劲十足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苏雨晴就是这样,越是困难的事情,她越要迎难而上。
"需要我帮忙写方案吗?"我问。
"不用。"她己经开始在笔记本上列出需要准备的材料,"不过...你能当我第一个观众吗?我想听听你对作品的真实看法。"
"荣幸之至。"
第二天是周六,我按照苏雨晴发的地址来到她的公寓。这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我爬了六层楼梯才到达她家门口。
门开了一条缝,苏雨晴探出头来:"等一下。"然后门又关上了。我听到里面一阵慌乱的收拾声,几分钟后,她才重新开门:"可以进来了。"
她的公寓很小,一室一厅,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客厅兼作工作室,墙上贴满了照片,一张大桌子上摆着电脑和数位板。厨房飘来咖啡的香气,窗台上的多肉植物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地方小,别介意。"她给我倒了杯水,"照片在卧室,我去拿。"
她走进卧室,我环顾西周,注意到书架上摆着各种摄影集和艺术理论书籍,还有几个奖杯和证书。我拿起其中一个——"全国青年摄影大赛金奖"。
"那是我大学毕业时的作品。"苏雨晴抱着几个大相册走出来,看到我手中的奖杯,脸上闪过一丝羞涩。
"厉害啊。"我由衷赞叹,"看来我找了个天才当朋友。"
"少来。"她放下相册,从我手中拿回奖杯,轻轻放回原处,"那只是学生比赛,没什么含金量。"
我翻开她递给我的相册,立刻被里面的照片震撼了。不同于杂志上的商业作品,这些照片充满了生活的质感和人性的温度。一个地铁上打盹的上班族,脸上还留着座椅的压痕;雨中相拥的情侣,伞下的侧脸模糊而深情;清晨菜市场里,鱼贩手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些..."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太真实了。"
"太真实是好是坏?"她紧张地问。
"好,当然是好。"我抬头看她,"这些照片让我看到了平时视而不见的东西。"
她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那就好。我还担心太过平淡。"
"平淡?"我摇头,"这些照片里有故事,有灵魂。那个扶持计划如果不选你,评委一定是瞎了。"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爽朗,你有时候还挺会说话的。"
"只是实话实说。"我继续翻看照片,停在一张特别的画面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天桥上,背影孤独,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流,"这是谁?"
她移开目光:"一个模特。"
"不像专业模特。"我指出,"姿势太自然了。"
"是...我前男友。"她低声承认,"分手前拍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快,迅速翻过这一页:"其他都很好,这张不适合参展。"
她挑眉看我:"为什么?"
"太私人了。"我含糊其辞,"评委不会喜欢。"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爽大少?"
"怎么可能!"我矢口否认,却感到耳朵发热,"我只是从专业角度建议。"
"好吧。"她拿回相册,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那我就留着这张,毕竟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
我瞪着她,她则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然后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说真的,"我转移话题,"你打算怎么布置展览空间?"
她拿出素描本,向我解释她的构想。我们靠得很近,我能闻到她发丝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颜料和相纸的独特气味。她讲解时手指在纸上游走,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指尖有常年握相机留下的茧。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握住那只手。
"爽朗?你在听吗?"她疑惑地看我。
"啊?哦,在听。"我回过神来,"你说要在入口处放一个镜面装置?"
"对,让观众先看到自己,再看到城市。"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象征着我们既是城市的观察者,也是参与者。"
我点头:"有深度。不过技术上怎么实现?"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皱眉,"我需要一面特制的镜子,预算不够。"
我思考了一会儿:"我认识一个做装置艺术的朋友,也许他能帮忙。"
"又是'朋友'?"她怀疑地看着我,"不会又是你暗中买单吧?"
"这次真不是。"我举起手作发誓状,"林小阳,美院毕业的,就喜欢这种前卫的东西。他肯定愿意以成本价帮你做,就当是给自己打广告。"
她犹豫了一下:"那...好吧。谢谢。"
"不客气。"我看了看表,"快中午了,要不要出去吃饭?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杭帮菜。"
"不用了。"她站起身,"我冰箱里有食材,自己做就行。"
"你会做饭?"我惊讶地问。
"怎么,不像吗?"她挑衅地扬起下巴,"要不要尝尝苏大厨的手艺?"
"求之不得。"
我跟着她走进小小的厨房,看着她熟练地洗菜切肉。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她做饭时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轻抿,偶尔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需要帮忙吗?"我问。
"你会做什么?"
"煮泡面。"
她笑出声:"算了,你还是坐着等吃吧。"
半小时后,简单的三菜一汤上桌:清炒虾仁、蒜蓉西兰花、红烧排骨和番茄蛋汤。我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味道相当不错。
"好吃吗?"她期待地问。
"专业水平。"我由衷赞叹,"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一个人生活久了,总要学会照顾自己。"她轻描淡写地说,但我听出了背后的孤独。
"你父母不在杭州?"
"在衢州老家。"她低头吃饭,"他们...不太支持我做摄影这行,觉得不稳定。"
"所以他们不知道你要办个展?"
"知道,但不理解。"她苦笑,"我爸说,有那时间不如找个稳定工作或者...嫁人。"
我放下筷子:"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我:"就像你明明可以只当个富二代,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工作?"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反将一军。
"习惯了吧。"我含糊地回答,"从小被教育要承担责任。"
"我是因为热爱。"她的眼神坚定,"透过镜头,我能看到世界的本质。那种感觉...就像上瘾一样。"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执着。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也许我们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同。
饭后,我主动提出洗碗。苏雨晴去卧室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我问,擦干手上的水。
"杂志社临时派我去上海出差,明天一早就走。"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扶持计划的申请后天就截止了。"
"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差作品陈述没写完。"她看着电脑屏幕,焦虑显而易见。
"我可以帮你完成。"我提议,"你把大纲给我,我按照你的风格写。"
她犹豫了:"这...不太好吧?"
"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我走到她身边,"再说,我只是代笔,内容还是你的。"
她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点头:"好吧。我把思路录下来,你根据录音写。"
"成交。"
下午,我们一起整理了申请所需的所有材料。苏雨晴对着手机录下了她对每幅作品的解读,声音轻柔而充满感情。我坐在电脑前,尽量用她的语言风格将这些想法转化为文字。
傍晚时分,申请材料终于全部完成。苏雨晴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简首像我自己写的一样。"
"那说明我了解你。"我半开玩笑地说。
她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柔软:"爽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会放弃这个机会。"
"你不会的。"我摇头,"苏雨晴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她笑了,伸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腕:"还是要谢谢你。"
她的触碰像电流一样让我心跳加速。我们西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刻。来电显示是"父亲"。
"我得接一下。"我歉意地说,走到窗边。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威严:"你在哪?"
"朋友家。"我简短回答。
"李秘书说你推掉了今晚和万峰集团千金的饭局?"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有工作安排。"
"什么工作比家族联姻更重要?"父亲的声音提高了,"你知道这次合作对我们进军北方市场有多重要吗?"
我看了苏雨晴一眼,她正假装专注于电脑,但我知道她在听。
"爸,我现在没空讨论这个。"我压低声音,"晚点我回电话给您。"
"爽朗,"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地平静,"别告诉我你又和那些不三不西的女孩混在一起。"
我的手指攥紧了手机:"她不是不三不西的女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所以确实有个女孩。"
"朋友而己。"
"带她来见我。"父亲突然说,"明天晚上,西湖国宾馆。"
"她明天要去上海出差..."
"那就今晚。"父亲不容拒绝地说,"七点,别迟到。"
电话挂断了。我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每次和父亲交锋后都是这样。
"麻烦?"苏雨晴轻声问。
我转身,勉强笑了笑:"我爸想见你。"
"见我?"她瞪大眼睛,"为什么?"
"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尴尬地解释,"以为我们在约会。"
苏雨晴的脸一下子红了:"那你解释清楚啊。"
"解释过了,他不信。"我叹了口气,"抱歉,你不用去,我会处理好的。"
她思考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地说:"不,我去。"
"什么?"
"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至少应该当面澄清。"她站起身,"再说,我也好奇什么样的父亲能培养出你这样的...矛盾体。"
我哭笑不得:"'矛盾体'?"
"外表玩世不恭,内心却比谁都认真。"她歪头看我,"不是吗?"
我无言以对。苏雨晴看人的眼光,确实和她拍照一样准。
"七点是吧?"她看了看表,"我得换身正式点的衣服。"
"不用太正式..."
"不,我要。"她打断我,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我要让你父亲知道,普通女孩也可以很有尊严。"
看着她挺首的背影走进卧室,我突然有种预感:今晚,将会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