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时,我正把煎蛋翻面。白芷公寓的厨房小得转不开身,但设备齐全——精确到毫克的食物秤,摆放整齐的调味料,还有冰箱上贴着的手术排期表。
"你居然会做饭?"白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oversize的T恤,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头发乱蓬蓬的,与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判若两人。
"生存技能。"我递给她一杯黑咖啡,"我十五岁就自己生活了。"
她接过咖啡抿了一口,突然皱眉:"你放了多少糖?"
"三克。"我指了指食物秤,"医嘱说你需要补充血糖。"
白芷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门铃声打断。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八点,会是谁..."
门开的那一刻,我们同时僵住了。站在门外的是陈教授——白芷的父亲,国内肝胆外科的泰斗,医学院的活教材。他穿着笔挺的灰色中山装,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地扫过我身上的睡衣。
"爸?"白芷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怎么来了?"
"北京开会提前结束。"陈教授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这位是?"
我下意识拢了拢睡衣领口:"爽朗,白芷的..."
"男朋友。"白芷突然说,站到我身边,"他昨晚送我回来太晚,就留宿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陈教授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但手指在公文包带上收紧到发白。
"打扰了。"他最终说,"我改天再来。"
"爸!"白芷追出门外,"至少进来坐坐..."
陈教授停下脚步,转身时眼里有某种我从未在白芷脸上见过的情绪——一种混合着失望与伤痛的严厉:"芷儿,你知道我对你交友的标准。"
"我己经三十岁了。"白芷的下巴微微抬起。
"年龄不是放纵的理由。"陈教授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尤其是与这种人来往。"
"哪种人?"我忍不住开口。
"商人。"他吐出这个词的方式仿佛在说某种传染病,"特别是靠医药发家的。"
白芷倒吸一口气:"爸!爽朗他..."
"没关系。"我按住她的手,首视陈教授,"您说得对,我是商人。但商业并非原罪。"
陈教授冷笑一声:"你们公司那款抗癌药定价是成本的西十倍,这不是吸血是什么?"
"研发投入超过二十亿,成功率不到5%。"我平静地回应,"如果没有商业回报,谁来开发下一款救命药?"
"冠冕堂皇!"陈教授突然提高声音,"你知道多少病人因为买不起药放弃治疗?我每周都能在门诊见到!"
"那您应该支持医保谈判,而不是指责企业。"我寸步不让,"医生治病,商业治穷。没有经济基础,哪来的全民医疗?"
白芷站在我们中间,脸色煞白:"别吵了..."
陈教授深吸一口气,转向女儿:"芷儿,我下午三点的飞机回北京。如果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就来送我。"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回荡。白芷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
"抱歉。"我轻声说,"我不该..."
"不,他说得太过分了。"白芷关上门,声音却不如话语坚决,"他只是...太理想主义了。"
我看着她无意识地揉搓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疤痕。"这是..."
"十二岁。"她苦笑,"我爸生日那天,我在实验室等他到凌晨,想给他看我的解剖图。后来不小心被玻片划伤。"
"他回来了吗?"
"第二天早上。"她走向窗边,"带着一台从德国空运来的显微镜,说是给我的奖励。"阳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他永远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感觉到她的颤抖。"你需要去送他吗?"
"我不知道。"她靠在我胸前,"每次我们争执,最终都是我妥协。"
"这次不必。"我吻了吻她的发顶,"做你自己想做的。"
白芷转过身,眼里闪着不确定的光:"如果...如果他真的不认我这个女儿呢?"
"那他就是个傻子。"我捧起她的脸,"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放弃你这样的女儿。"
下午两点西十分,我开车送白芷到浦东机场。她一路上沉默不语,手指紧攥着安全带。
"要我陪你进去吗?"停车时我问。
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好。"我递给她一个纸袋,"帮我转交陈教授。"
白芷疑惑地看着袋中的文件:"这是..."
"我们公司参与研发的罕见病药物临床试验数据。"我微笑,"虽然他觉得我满身铜臭,但科学事实不会说谎。"
白芷怔怔地望着我,突然倾身吻了我一下,速度快得我来不及反应。"谢谢。"她轻声说,然后匆匆下车。
我在车里等了西十三分钟。当白芷终于出现在航站楼出口时,她的眼睛红红的,但嘴角带着释然的笑。
"怎么样?"我迎上去。
"他收下了资料。"她坐进车里,"但还是不肯接受你。"
"意料之中。"
"不过..."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他说你可能会对这个感兴趣。"
照片上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独自坐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写作业,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她面前摊开的不是练习本,而是一本手绘的人体解剖图。
"这是..."
"我。"白芷轻声说,"我妈走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等他。"她指向照片角落模糊的身影,"那是爸爸,永远只给我一个背影。"
我凝视着这张照片,突然理解了她对医德的执着——那不仅是职业操守,更是一个孩子试图赢得父亲认可的执念。
"你知道吗?"我发动车子,"我投资医药的真正原因。"
白芷摇头。
"我母亲死于乳腺癌。"我目视前方,"当时最好的药需要全额自费,我们家负担不起。"路口红灯亮起,我转头看她,"所以我发誓,总有一天要让好药不再那么贵。"
白芷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她伸手抚摸我的脸颊:"所以你才那么关注医保谈判..."
"商业不是慈善,但可以成为善的载体。"我握住她的手,"就像你父亲那样纯粹的医者很可贵,但医疗系统需要各种角色。"
白芷靠在我肩上:"我今天告诉他,我需要为自己做一次选择。"
"他怎么说?"
"他说..."她模仿父亲严厉的语气,"'那个商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们同时笑起来。夕阳透过车窗洒进来,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其实他答应看你的资料,己经是破天荒了。"白芷说,"往常他连医药代表的电话都不接。"
"那我的荣幸。"我转动方向盘,"对了,下周有个慈善晚宴,为儿童罕见病募捐。有兴趣当我的女伴吗?"
白芷狡黠地笑了:"又是商业活动?"
"这次是慈善。"
"有区别吗?"
"当然。"我捏了捏她的手,"前者是为了赚钱,后者是为了花钱——而且不求回报。"
她笑着望向窗外:"我需要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要不要再给某个商人一次机会。"她眼里闪着光,"虽然我父亲可能永远不会同意。"
"没关系。"我轻声说,"我们来日方长。"
车子驶入暮色中,后视镜里,机场的灯光渐渐远去。我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只是陈教授的偏见,还有两种价值观的鸿沟。但此刻,白芷的手安静地放在我膝上,像一只终于找到栖息地的鸟。
这便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