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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包装与画布

曼彻斯特皇家医院的消毒水味让我想起福利院。

周瑾在急诊室缝针时,我和周小雨坐在走廊塑料椅上。她膝盖上的素描本翻开着,露出林山画的婴儿房草图。

"你相信灵魂转世吗?"周小雨突然问。

我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疤痕——和林山照片里的一模一样。"我更信DNA检测。"

护士推着周瑾出来时,她右眼肿得睁不开,却还努力对我们笑。医生用浓重口音说:"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48小时。"

病房是六人间,周瑾的床靠窗。等护士走远,她立刻抓住我的手:"张明远的人还在找我们..."

"我去办住院用的是假名。"周小雨把帘子拉严,"妈,赔偿金到底怎么回事?"

周瑾的指尖在我掌心颤抖。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张明远酒驾撞死林山后,周瑾娘家动用人脉逼他签下巨额赔偿协议。

"他出狱后就开始勒索..."周瑾咳嗽着,"上个月突然要三百万英镑..."

"英镑?"我皱眉,"当年赔的是人民币吧?"

周瑾眼神闪烁:"他说...有利息..."

窗外警笛呼啸而过。周小雨突然说:"因为舒畅,对不对?"

病房霎时安静。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坠落,像在倒计时。

"张明远看到新闻了。"周瑾终于承认,"他认出小舒长得像林山..."

我喉咙发紧:"所以我是..."

"不!"周瑾激动得监测仪警报狂响,"林山车祸前都在我身边,怎么可能..."

护士掀开帘子查看,我们假装无事发生。等脚步声远去,周瑾从病号服口袋摸出张折叠的纸。

"今早塞在我枕头下的。"她展开皱巴巴的拍卖图录,某页被红笔圈出——林山设计的快递站建筑模型,估价12万英镑。

周小雨倒吸冷气:"他想卖爸爸的遗作?"

"更糟。"周瑾指着角落模糊印章,"这是林山留在学校的毕业设计,产权归曼大所有..."

我猛地站起来:"他在诱你偷东西!"

一旦周瑾触碰那个模型,张明远就能举报她盗窃学校财产。作为访问学者,这足以让她锒铛入狱。

"明天中午截止。"周瑾虚弱地闭上眼,"他说要么给钱,要么..."

周小雨突然翻开素描本:"等等!爸爸在这页写了'版权登记号'..."

我们凑近看,在某个设计图角落有串数字:UK0006723MH。周瑾突然挣扎着要起身:"这是著作权登记号!林山当年把所有设计都注册了!"

我按住她:"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模型版权属于林山遗产继承人!"周小雨眼睛发亮,"妈妈,你是法定继承人吧?"

周瑾摇头:"当年赔偿协议里,我放弃了一切遗产继承权..."她突然看向我,"但小雨作为首系血亲..."

监测仪又尖叫起来。护士长冲进来赶我们出去:"病人需要休息!"

走廊长椅上,周小雨咬着指甲翻素描本。"理论上我能主张版权...但需要DNA证明我是林山女儿..."

我盯着医院荧光灯:"如果...我也是呢?"

周小雨的手停在某页——林山画的学生证复印件,学号旁印着"捐献编号:S-7729"。

我们同时僵住。窗外开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扭曲成蜿蜒的河流。

"去查查。"我声音沙哑,"曼大库。"

周小雨一把抓住我:"那不重要!现在关键是..."

"很重要。"我掰开她手指,"如果是真的,我也有继承权。张明远要的从来不是钱——"

"—是毁掉妈妈。"周小雨接完下半句,突然哭了,"他恨她选择爸爸而不是他..."

凌晨三点,周瑾的烧退了。值班护士打瞌睡时,我们溜回病房。周瑾正望着窗外雨幕,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

"1998年拍的。"她递给我看。照片里林山穿着曼联球衣,搂着穿旗袍的周瑾,背景是曼大图书馆。"他总说...要设计一座连接中英文化的建筑..."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给我未出生的孩子:希望你喜欢足球。爱你的爸爸,2001.2.14"

情人节。林山死于三月。

周瑾突然从枕头下抽出个牛皮纸信封:"其实...我见过你小时候。"

我呼吸停滞。信封里是张儿童画——歪歪扭扭的太阳下,三个火柴人手拉手。角落盖着"江城福利院"的章。

"2003年去江城出差,顺路去福利院捐书。"周瑾轻抚画纸,"这幅画夹在捐赠品里...我鬼使神神抽出来留到现在..."

画背面有铅笔字:舒小满,4岁。我的原名。

周小雨瞪大眼睛:"所以妈妈第一次见你就..."

"觉得眼熟。"周瑾苦笑,"后来发现你长得像林山,还以为是..."

命运开的玩笑。我走到窗前,雨水把城市灯光晕染成模糊色块。二十年前,林山倒在这座城市的某个雨夜里;二十年后,我站在这里,血管里可能流着相同的血。

天亮前,周小雨查到了曼大库的地址。"走路二十分钟。"她看着手机地图,"但需要申请人持身份证件亲自..."

"我去不了。"我指着病房外的监控摄像头,"张明远肯定黑进了医院系统。"

周瑾突然拔掉输液针:"我去。"

我们按住她。争执中,监测仪引来了护士。趁乱溜出医院时,晨雾笼罩着曼彻斯特的红砖建筑。周小雨把连帽衫帽子拉高:"走小路。"

曼大老校区像座迷宫。库在钟楼地下三层,玻璃门上贴着告示:"查询需预约并支付£85"。

周小雨掏出信用卡:"用我的。"

前台老太太推推老花镜:"姓名?"

"Lin Shan."周小雨递过林山的学生证复印件,"捐献者查询。"

老太太敲着键盘:"关系证明?"

周小雨深吸一口气:"Daughter."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我们,突然指着墙上的中国地图:"Where are you from?"

"江西婺源。"我脱口而出——林山资料上写的籍贯。

老太太态度立刻亲切起来,用蹩脚中文说:"我女婿是厦门人..."她递来表格,"填好叫我。"

等待查询结果时,周小雨在走廊踱步。我盯着墙上的捐献流程图,某个环节突然让我怔住。

"如果...林山当年捐精时签了匿名协议..."

周小雨停下脚步:"那我们就白跑一趟。"

老太太拿着文件回来:"Here you go."文件袋上印着"STRICTLY FIDENTIAL"。

周小雨颤抖着拆开。第一页是林山当年填的申请表,在"是否同意子女查询"栏,他勾选了"是"。

"有希望!"周小雨快速翻阅,突然僵住,"等等...这不对..."

文件显示林山确实于1999年捐献过,但编号是S-7728,不是素描本上写的S-7729。

"差一个数字..."我嗓子发干,"所以..."

老太太突然说:"Wait, there's more."她递来另一份文件,"系统显示7729号样本在2001年3月被销毁了。"

周小雨猛地站起来:"什么时候?"

"3月5日。"老太太指着记录,"申请人亲自来办的,理由是'配偶怀孕'。"

林山死于3月14日。周小雨脸色煞白:"所以爸爸在妈妈怀孕后..."

"—去销毁了自己的备用样本。"我接上她的话,"意味着世界上不可能有..."

老太太突然又抽出张纸:"But!"她兴奋得像发现宝藏,"7728号和7729号是同一天采集的兄弟样本!"

我和周小雨同时跳起来:"兄弟?"

"Lin Shan和他双胞胎弟弟Lin Shui共同捐献的。"老太太指着资料,"看,相同DNA图谱!"

世界天旋地转。周小雨抓着我的手臂才没跌倒:"所以...你可能是..."

"林山的侄子。"我盯着那个陌生的名字,"Lin Shui...林水?"

回医院的路上,我们在便利店买了份《曼城晚报》。体育版角落里,有则不起眼的讣告:华人建筑师德雷克·林(1976-2001)逝世20周年纪念展将于本周五在老特拉福德球场举行。

配图是林山穿着曼联球衣的照片。周小雨盯着报纸:"张明远选今天绑架妈妈...是故意的。"

"展览谁办的?"

"曼大建筑系。"周小雨查着手机,"等等...策展人是..."

她转过屏幕——张明远的照片赫然在目,头衔是"林山遗作整理委员会主席"。

我浑身发冷:"他在用你爸的名义..."

"骗取学术声誉。"周小雨咬牙切齿,"妈妈说过,张明远出狱后一首想进高校..."

医院拐角突然冲出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周小雨拽着我钻进小巷,垃圾桶绊倒我时,素描本飞出去,纸张散落一地。

"别管了!"周小雨拉我。

我挣脱她,抓起几张纸塞进怀里。等我们甩掉追踪者回到医院,周瑾的床位空了。

"转去私立医院了。"护士递来纸条,"这位女士留的。"

纸条上是潦草英文:"Meet at Salford Quays. Bring the sketchbook."

周小雨腿一软坐在地上:"是陷阱..."

我检查散落的素描页,发现少了最关键的那张——有版权登记号的设计图。翻遍衣兜,只找到张被雨水浸湿的纸片,上面林山的签名晕染开来,像道伤痕。

"去码头。"我扶起周小雨,"但得先准备些东西。"

我们在医院礼品店买了儿童水彩笔和包装绳。周小雨疑惑地看着我撕开包装盒:"干什么?"

"张明远要的是这个。"我在纸板上临摹林山的签名,"给他个惊喜。"

索尔福德码头雾气弥漫。我们躲在废旧集装箱后面,看见周瑾独自站在岸边,身后是曼彻斯特标志性的橙色天际线。

"没守卫?"周小雨低声问。

我摇头,指向水面——有艘快艇熄了引擎在漂。周小雨突然掐我胳膊:"素描本!"

张明远从仓库阴影里走出来,手里举着个熟悉的本子。周瑾转身时,他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动作。

"开始表演。"我按下手机录音键,把自制"画作"塞给周小雨,"按计划来。"

周小雨深吸一口气,走向码头。张明远看见她,笑着挥挥素描本:"物归原主?"

"还给我!"周小雨声音发抖,"那是我爸爸的..."

"现在是我的研究资料。"张明远翻开本子,"知道吗?你爸的设计其实..."

周瑾突然冲上去抢本子。张明远轻松躲开,同时快艇上跳下两个壮汉按住她。

"放开我妈妈!"周小雨尖叫。

张明远冷笑:"把版权文件交出来,我就..."

"在这里!"我大步走过去,举起湿漉漉的纸板,"林山所有设计的版权登记证明!"

张明远眯眼看清上面的水彩字,脸色骤变:"假的!"

"真的在律师那。"我逼近他,"顺便说,曼大库的查询记录也公证了..."

快艇上的对讲机突然刺啦作响:"Boss! Poliing!"

张明远咒骂着后退。我趁机拽过周瑾推向周小雨:"跑!"

警笛声由远及近。张明远跳上快艇前,恶狠狠瞪着我:"你等着,杂种..."

快艇轰鸣着消失在水雾中。周瑾瘫在周小雨怀里,手里紧攥着从张明远那抢回来的几页纸。

"他撕走了关键页..."她哽咽道。

警车包围码头时,我正用包装绳捆扎那些湿透的素描纸。警官询问情况后,突然指着我的"作品":"这是什么?"

"证据。"我把纸板递给他,"张明远策划诈骗的物证。"

周小雨补充:"他冒充林山遗作委员会主席..."

"我们知道。"警官表情古怪,"事实上...我们刚收到曼大举报,有人盗用己故学者名义策展..."

回警局做笔录时,周瑾一首紧握我的手。做完取证,年轻女警突然问我:"你是艺术家吧?"

我愣住。

"这个..."她指着被当作证物收走的包装绳拼贴画,"很有创意。"

周瑾轻轻笑了:"他是快递员,也是艺术家。"

走出警局时,雨停了。周小雨突然说:"看!"

曼彻斯特的夜空中,曼联球场亮起巨大的"20"字形灯光。周瑾望着那片红光,眼泪无声滑落。

"二十年了..."她轻声说。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周瑾突然转向我:"小舒,你想见见...林水吗?"

我心跳漏了一拍:"他还活着?"

"在利物浦开中餐馆。"周瑾擦掉眼泪,"林山出事前...他们兄弟刚和好..."

周小雨瞪大眼睛:"妈你早就知道?"

周瑾摇头:"上周才查到。我本来想等..."

警局玻璃门映出我们的倒影——周瑾疲惫却坚毅的侧脸,周小雨倔强抿着的嘴唇,还有我,像站在两个时空的交汇点上。

"明天去吧。"我轻声说,"现在...我们该找个安全的地方。"

计程车驶过曼联球场时,巨型屏幕上正播放林山纪念展的宣传片。我突然摇下车窗,对着那束划破夜空的光伸出手。

二十年前未送达的快递,如今终于要签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