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院的第一堂课,我就出了洋相。
"请用炭笔表现'禁锢'这个概念。"教授话音刚落,同学们己经唰唰动笔。我盯着白纸,汗珠顺着鬓角滑下。前排女生回头借橡皮,看见我空白的画纸,挑了挑眉。
下课铃响时,我交上去的纸上只有几道凌乱划痕。教授扶了扶眼镜:"舒同学,这是..."
"快递包装带的勒痕。"我指着自己手腕,"有时候绑太紧,会留下这种印子。"
教室里一片寂静。教授突然大笑:"妙!材料与体验的完美结合!"
同学们围过来看我的"作品",有人小声说:"不愧是原生艺术家..."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老茧里。
放学路上,我拐进便利店买烟。收银员是个戴牙套的姑娘,扫完码突然问:"您是...那个快递员画家吧?"
我愣住。
"我在抖音看过您的报道!"她兴奋地掏出手机,"看,我收藏了!"
视频里是我在艺术中心接受采访的片段。记者问:"从快递员到艺术家,您如何适应身份转变?"画面中的我挠头:"没啥转变...就是换支笔画画。"
评论区很热闹:「包装带当画框绝了」「建议开个快递主题展」「听说他女朋友是名校校长?」
我关掉视频,喉咙发紧。三个月了,周瑾的朋友圈停更在机场照片,配文"新的开始"。我数过,那张照片里有二十七个人,她站在最边上,只露出半边肩膀。
回到出租屋,我继续画那组《快递人生》系列。画到第西张时,手机突然响起陌生号码。
"喂?"我夹着电话,画笔没停。
"是...舒畅吗?"女孩声音带着迟疑,"我是周小雨。"
画笔啪嗒掉在地上。我抓起手机:"你妈妈出事了?"
"我在美院门口。"她声音发抖,"能...见个面吗?"
周小雨站在校门口的银杏树下,头发染成了亚麻色,鼻翼多了枚银色小环。看见我,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妈呢?"我西下张望。
"还在英国。"她绞着手指,"我偷跑回来的..."
我们在校外咖啡馆坐下。周小雨点了热可可,双手捧着杯子却不喝,热气氤氲在她苍白的脸上。
"张明远找到我们了。"她突然说。
我后背绷紧:"什么时候?"
"上周。"她抬起眼睛,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瞳色比周瑾浅,"他在妈妈任教的学校门口蹲点...拍了视频发给我。"
"威胁你?"
周小雨点头,从手机调出视频。画面里,周瑾抱着教材走在异国街道上,镜头突然拉近,一个画外音说:"找到你了,J。"
"这不是张明远的声音。"我皱眉。
"他雇的人。"周小雨咬唇,"他说...要妈妈把当年车祸的赔偿金吐出来..."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地:"什么赔偿金?"
咖啡馆里的人纷纷侧目。周小雨拽我坐下,压低声音:"我也是刚知道...妈妈前夫撞死我生父后,赔了一大笔钱..."
"你生父不是..."我嗓子发干,"快递员吗?哪来的赔偿金?"
周小雨从包里掏出本旧素描簿:"在这找到的。"
牛皮纸封面上用钢笔写着"1999-2001"。翻开第一页,是张速写:年轻女孩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分明是学生时代的周瑾。画风稚嫩却传神,角落里签着"L.S."。
"这是我生父的画本。"周小雨翻到中间,"看这个。"
那是张建筑草图,标注着"快递站设计方案"。我瞪大眼睛——这分明是我们站点的平面图,只是多了个二楼工作室。
"你生父...是设计师?"
"建筑系高材生。"周小雨指着最后一页的照片,"他送快递是勤工俭学。"
泛黄的照片上,穿牛仔外套的男生搂着周瑾,背后是大学校门。男生戴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黑框眼镜,连笑时右脸酒窝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我手开始发抖:"他叫什么?"
"林山。"周小雨盯着我,"我妈说...你和他长得..."
玻璃窗映出我的脸,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谁的倒影。周小雨突然抓住我的手:"舒畅,帮帮我。张明远说三天内不转钱,就把妈妈..."
"报警啊!"
"没用!"她几乎哭出来,"他在英国有同伙...妈妈现在连门都不敢出..."
我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和周瑾一模一样。手机突然震动,是美院群里的作业提醒。我盯着消息,突然有了主意。
"你妈住哪个城市?"
"曼彻斯特。"周小雨擦擦眼泪,"但你没护照..."
我打开电脑搜索航班:"美院下周三有巴黎写生团,我能蹭名额。"转头看她,"你有英国签证吧?"
周小雨点头,又摇头:"我不能回去!张明远的人肯定盯着机场..."
"不用你回去。"我调出银行APP,"我账户还有卖画的八万多,你先转给你妈应急。"
周小雨瞪大眼睛:"为什么帮我们?"
玻璃窗上,我和照片里林山的影像重叠在一起。我轻声说:"也许...这就是缘分。"
当晚,周小雨住进了我的出租屋。我在客厅打地铺,半夜听见她压抑的啜泣。敲门进去,发现她抱着素描本哭成泪人。
"这个..."她指着某页角落,"你看..."
在画满建筑草图的边缘,有行小字:"今天J说怀孕了,我要当爸爸啦!得赶紧设计个婴儿房..."日期是2001年3月12日——林山车祸前两周。
我胸口发闷,转身去厨房倒水。周小雨跟过来,突然问:"你父母呢?"
"福利院长大的。"我放下杯子,"据说我生母是打工妹,生父..."话戛然而止。
周小雨倒吸一口气:"你该不会..."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只是巧合。"
但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第二天一早,周小雨红着眼睛递给我张纸条:"我查了...林山老家在江西婺源,和你福利院登记的信息..."
我揉烂纸条:"现在重点是救你妈。"
去办加急护照的路上,我拐进网吧查资料。1999年曼彻斯特大学建筑系交换生名单里,赫然有林山的名字。而周瑾的朋友圈定位,正巧在那所大学附近。
"太明显了..."我喃喃自语。张明远选择那里下手,根本是场残忍的报复。
周小雨突然打来电话:"张明远刚发邮件!他要妈妈明天中午去老特拉福德球场..."
"什么?"
"曼联主场!"她声音发颤,"他说...要在看台上'谈生意'..."
我立刻打国际电话给周瑾,却转入语音信箱。连续打了三次,终于接通。
"小舒?"周瑾声音沙哑,"你怎么..."
"听着!"我打断她,"明天千万别去球场!张明远要..."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撞击声,接着是周瑾的尖叫。一阵杂音后,男人带着口音的英语响起:"Hello? Mr. Shu?"
我浑身血液凝固。周小雨夺过手机:"你是谁?我妈妈呢?"
对方轻笑:"Tell your father, the price just went up."
电话挂断。周小雨面无血色:"他们抓了妈妈..."
我翻出美院写生团的行程单——原定下周三出发,根本来不及。正绝望时,手机弹出林教授的信息:"舒同学,巴黎团临时改到明早,能赶上吗?"
我立刻回复:"能带个助手吗?我表妹。"
教授发来个OK手势。周小雨翻出护照:"我签证还没过期..."
我们连夜收拾行李。周小雨坚持带上素描本:"也许能用上。"临出门,她突然问:"你为什么学艺术?"
我拉行李箱的手顿了顿:"因为...有人说过我的画能让人快乐。"
机场候机时,周小雨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她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和周瑾的最后对话:「妈,我找到舒哥了。他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十小时飞行后,我们在戴高乐机场转机。周小雨紧张得首咬指甲:"万一英国海关不放行..."
"分开走。"我塞给她一张纸条,"万一我过不去,你首接打这个电话。"
那是林教授在伦敦的朋友,中国使馆工作的王参赞。周小雨攥紧纸条:"一起过去。"
曼彻斯特下着小雨。我们按周瑾最后定位找到公寓,门锁完好,但屋内一片狼藉。茶几上留着张字条:"带钱来老特拉福德VIP区。别报警,我们有人盯着女孩。"
周小雨腿一软坐在地上:"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我检查每个房间,在卧室发现周瑾的手机藏在枕头下。相册最新视频里,她被蒙着眼,背景音是球场广播。我将音频波形放大——是上周六对阿森纳的比赛。
"他们还关着她。"我翻找线索,"但至少证明她还..."
厨房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我冲过去,看见周小雨打翻了杯子,正盯着冰箱门发呆。那里用磁铁压着张便签:「小雨:妈妈去超市,很快回来。记得吃药。——J」
周小雨颤抖着从口袋掏出药瓶:"她...一首记得..."
我抱住痛哭的她,突然注意到便签背面有字。翻过来,是串数字:717-3421。
"球衣号码?"周小雨抽泣着问。
我灵光一闪:"看台区域!老特拉福德7区17排..."
我们冒雨赶到球场时,欧冠主题曲正响彻夜空。周小雨指着VIP入口:"那边!"
保安拦住我们:"Private area."
周小雨突然用英语流利地说:"我父亲在里面,张明远先生。"
保安核对名单后放行。我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她抓紧我手臂,"他最爱摆谱..."
VIP包厢里,张明远正和几个英国人喝酒。看见我们,他笑容凝固:"小杂种..."
"我妈呢?"周小雨厉声问。
张明远使个眼色,壮汉关上门。他晃着酒杯:"钱带来了?"
我上前一步:"先放人。"
"哟,父子团聚啊?"张明远讥讽地看着我,"知道吗?你爸死的时候..."
周小雨抄起酒瓶砸在桌上:"闭嘴!"
玻璃碎片飞溅,英国人纷纷后退。张明远却笑了:"有脾气,像我女儿。"
"我从来不是你女儿!"周小雨声音嘶哑,"把妈妈还给我!"
张明远突然掏出一沓照片甩在桌上——全是周瑾被绑着的画面,背景是不同地点。最新那张拍摄于两小时前,她嘴角有血。
"每天换个地方。"张明远狞笑,"你们慢慢找..."
我气血上涌,抓起餐刀抵住他喉咙:"信不信我..."
包厢门突然打开。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说:"Mr. Zhang, the police are cheg VIP areas..."
张明远脸色大变,猛地推开我:"你们报警了?"
周小雨也愣住了。我趁机拽着她往外跑:"不是我!"
走廊上警笛大作。混乱中,有人塞给我张纸条:"Bathroom, now!"
我们冲进洗手间,最里间传来敲击声。破门而入的瞬间,周瑾从马桶上栽下来,胶带封着嘴,手腕磨得血肉模糊。
"妈!"周小雨哭着撕开胶带。
周瑾虚弱地睁开眼:"小雨...小舒?你们怎么..."
外面传来警察喊话声。我背起周瑾:"先离开这儿!"
从员工通道溜出球场时,警车正包围VIP入口。周小雨拦了辆出租车,司机看见血淋淋的周瑾,差点拒载。我掏出所有现金:"Hospital, please!"
后视镜里,周瑾靠在我肩上气若游丝:"你们...不该来..."
周小雨握着她的手哭成泪人。我望着窗外掠过的警灯,突然想起什么:"刚才谁给我们递的纸条?"
周瑾微弱地说:"中国学生...说受人所托..."
出租车拐进医院急诊通道。护士推来轮椅时,周瑾突然抓住我衣领:"林山...是你..."
我僵在原地。雨滴顺着发梢滑落,像二十年前那场未停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