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乐机场的贵宾通道铺着红地毯,像一条流淌的血河。林美华踩着Jimmy Choo高跟鞋走在前面,我拖着两个路易威登行李箱跟在后面,箱子里塞满了她在飞机上临时起意要买的衣服。
"先去酒店放行李,"她头也不回地说,"然后去蒙田大道。"
"不先吃个饭?"我揉着酸痛的脖子,"飞机餐太难吃了。"
她终于回头看我,墨镜滑到鼻尖:"小混蛋,带你来不是吃饭的。"
巴黎的春天湿漉漉的。我们住在十六区一栋奥斯曼建筑改造的酒店里,套房阳台正对埃菲尔铁塔。林美华一进门就开始打电话,用我听不懂的法语和对方交谈,偶尔夹杂几个英文单词:"transfer(转账)"、"urgent(紧急)"、"discretion(谨慎)"。
我走到阳台上点烟,看着铁塔在暮色中亮起灯。半年前我还在健身房的更衣室里闻别人的臭袜子味,现在却站在巴黎最贵的酒店里,抽着古巴雪茄——林美华说这味道配我。
"发什么呆?"她突然出现在身后,夺过我的雪茄吸了一口,"换衣服,出门。"
"不是说放行李吗?"
"改主意了。"她吐出烟圈,"先带你去个地方。"
出租车停在香榭丽舍大街附近一条小巷里。林美华带我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连招牌都没有。推门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西面墙全是玻璃展柜,陈列着各种古董表。
"林女士!"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老头从里间走出来,"您终于来了!"
他们行了个贴面礼,老头好奇地打量我。林美华用法语说了几句,老头突然笑了,拍拍我的肩膀:"啊,le jeune homme charmant!(迷人的年轻人)"
"他说什么?"我小声问。
"说你长得像他孙子。"林美华面不改色。
老头带我到一个特别的展柜前,里面只有一块表——铂金表壳,黑色珐琅表盘,复杂的陀飞轮装置在6点钟位置缓缓旋转。
"宝玑传世系列,"林美华眼睛发亮,"全球限量三块。"
老头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表戴在我手腕上。表带是鳄鱼皮的,冰凉顺滑。
"怎么样?"林美华问我。
"重。"我老实回答,"像戴了块砖头。"
她翻了个白眼,用法语和老头交谈起来。我听到几个数字,差点咬到舌头——这玩意比我老家一套房还贵。
离开表店时,我手腕上多了个沉甸甸的礼物。林美华心情很好,甚至允许我在路边咖啡厅吃个可丽饼。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舔着手指上的巧克力酱问。
她搅动着咖啡,没立刻回答。阳光透过遮阳伞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突然发现她眼角有颗很小的痣,平时被粉底盖住了。
"因为..."她放下勺子,"你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您年轻时也这么帅?"
"我年轻时也这么...无所畏惧。"她望向街对面的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正大笑着往男孩脸上抹冰淇淋,"后来钱越多,胆子越小。"
我正想说什么,突然三个黑衣人从巷子里冲出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一个人捂住林美华的嘴,另两个人架住她的胳膊往一辆黑色面包车拖。我冲上去,却被一记肘击打中鼻子,温热的血立刻涌出来。
"舒畅!"林美华挣扎着喊,"又是你们—"
话没说完,她被塞进车里。面包车疾驰而去,我踉跄着追了几步,只记下车牌前三位。
香榭丽舍大街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刚刚发生的绑架。我站在路边,血滴在崭新的宝玑表上。表盘上的陀飞轮还在优雅地旋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警察局的空调开得太冷。我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用蹩脚英语和更蹩脚法语向一个秃顶警官描述事发经过。他不停地打着哈欠,首到我提到林美华的名字。
"Lin Meihua?"他猛地坐首,"La présidente du groupe Lin?(林集团的总裁?)"
两小时后,我回到酒店套房,发现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国男人等在客厅。其中一个自称是中国驻法使馆的参赞,另一个是林氏集团的法国区总经理,最后一个没自我介绍,只是冷冷地打量我。
"舒先生,"参赞递给我一部卫星电话,"绑匪刚联系了林董的儿子。"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声,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你就是我妈养的小白脸?"
我握紧电话:"我是舒畅。他们提什么条件了?"
"五百万欧元,不连号旧钞。"他冷笑,"对你来说是不是天文数字?"
"什么时候交钱?"
"明天午夜,具体地点等通知。"他停顿了一下,"听着,这事我来处理。你最好待在酒店别添乱。"
电话挂断了。法国区总经理递给我一杯威士忌:"舒先生,您需要休息。我们己经联系了专业的..."
"我不需要休息。"我把酒一饮而尽,"我需要知道'又是你们'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自我介绍的那个终于开口:"林董的丈夫...前夫家族有些复杂关系。"
"多复杂?"
"足够让你这种小人物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复杂。"他眯起眼睛,"林董儿子说得对,你最好别插手。"
我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可能是那一肘击的后遗症,也可能是威士忌太烈了。
"听着,"我扶着沙发背,"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计划,但明天交赎金的人必须是我。"
"为什么?"参赞皱眉。
"因为..."我摸着手腕上的宝玑,"她会害怕。"
第二天晚上十点,我独自站在圣心教堂附近的阴暗小巷里,拎着装满现金的公文包。绑匪临时改了地点,让我绕着蒙马特高地转了半小时才最终指示我来这里。
一辆没有牌照的雷诺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钱。"一个嘶哑的声音说。
我举起公文包:"人呢?"
"先验货。"
我打开公文包,露出里面成捆的欧元。对方似乎满意了,车门打开,两个蒙面人架着林美华走出来。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但看起来没受伤。
"舒畅!"她挣脱绑匪向我跑来,却在半路被拽住。
"表。"一个绑匪突然说,"把表也留下。"
我毫不犹豫地解下宝玑扔过去。另一个绑匪吹了声口哨:"还有口袋里的。"
我掏出林美华送我的所有表——百达翡丽、劳力士、宝玑航海系列,一块接一块扔在地上。绑匪们像捡垃圾一样捡起来,然后推开林美华,跳上车扬长而去。
林美华跌进我怀里,浑身发抖。我脱下外套裹住她,发现她只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衣——和三天前我们离开上海时穿的一样。
"他们...没伤害你吧?"我轻声问。
她摇头,抓住我的衬衫前襟:"我以为...他们这次会杀了我..."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她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我注意到她右手腕上有道新鲜的勒痕,指甲也断了几根,像是挣扎过的痕迹。
套房门口站着两个保镖模样的人,见到我们立刻用对讲机说了什么。进门后,我发现客厅里多了几个人——林志远,那个法国区总经理,还有几个我没见过的面孔。
"妈!"林志远冲过来,"你没事吧?"
林美华摆摆手:"我累了,先休息。舒畅,来。"
她拉着我进了卧室,把所有人关在门外。一进门,她就瘫倒在床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热水放好了。"我蹲在床边,"要不要先泡个澡?"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为什么不走?"
"什么?"
"他们给你机会了,对吧?"她苦笑,"我了解那些人...他们一定会说'拿块表走吧,别管这老太婆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块最便宜的卡地亚坦克,绑匪漏要的。
"因为..."我把表戴回她手腕上,"我答应过不走。"
她盯着表盘看了很久,突然哭了。不是那种优雅的啜泣,而是孩子般的嚎啕大哭,把妆都哭花了。我爬上床,把她搂进怀里,感觉衬衫很快被泪水浸湿。
"二十年前..."她抽噎着说,"志远他爸...也这么绑架过我..."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次是为了逼我签股权转让书。"她抹了把脸,"我签了,但第二天就雇人把他打进了ICU。"
我忍不住笑了:"不愧是您。"
"舒畅..."她抬头看我,眼睛红肿,"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巴黎吗?"
"买表?时装周?"
"因为今天...是我生日。"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六十五岁生日。"
我愣住了。仔细一想,护照上确实有这个日期,但我从没注意过。
"我前夫就是在这一天求的婚。"她苦笑,"他说要给我全世界...结果给了我一道疤。"
她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那道细长的疤痕。在巴黎的灯光下,它像一条小小的银蛇。
"我本来打算今晚告诉你这些..."她靠在我肩上,"没想到..."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生日快乐,林美华。"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第一次听你叫我全名。"
"还有很多第一次等着呢。"我轻声说,"比如..."
门铃突然响了。林美华叹了口气,整理好衣领:"准是志远。去开门吧。"
我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林志远阴沉的脸。开门前,我回头看了眼卧室——林美华己经恢复了那副女强人的姿态,正对着镜子补妆。只有我知道,几分钟前,她曾在我怀里崩溃大哭。
就像只有我知道,她睡衣口袋里藏着一把小型手枪——刚才拥抱时我摸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