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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建元六年冬月,泰山封禅的鎏金仪杖尚未收入府库,未央宫后厨房己裹在凛冽寒风中。刘妧踩着结冰的石板路经过庖厨,檐下悬挂的腊肉在风中晃出吱呀声,忽然听见案板上响起"咚咚"钝响——三名厨役正围着一块发黑的砧板剁肉馅,共用一把牛耳刀,刀刃上还凝着昨日鹿肉汤的暗红酱汁。旁边竹筐里的馒头滚过血水,在霜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宛如微型的杀人现场。

"公主且看。"张小七捏着犀角柄帕子捂住口鼻,青铜检测仪在掌心蓝光微闪,"砧板表面菌落总数达每平方厘米十九万。"他指着木缝里的垢物,"这是肉糜、菜渣、虫尸的混合物,比宫外粪池还脏三倍。"刘妧皱眉,目光扫过梁柱上悬挂的肉脯,霉斑在冬日阳光下泛着青绿色,像极了《山海经》里记载的"青蛊"。

太官署令陈宽正靠在灶王爷画像前打盹,腰间的青铜食印坠在凸起的肚腹上,印面"天厨"二字被油脂糊成一团。"陈大人。"刘妧用算筹挑起一块肉脯,霉斑簌簌落在他绣着饕餮纹的朝服上,"此脯用的是建章宫送来的鹿肉?"

陈宽慌忙起身,袖口带翻了案上的花椒罐,红褐颗粒滚落在地:"回公主,正是上月狩猎所得,按《周礼》'脯腊以供祭祀'..."

"'脯腊不蠧,然后至于明堂'。"刘妧截断他,将肉脯掷进改良青铜洗菜池,池底的漏孔如算筹排列,浊水打着旋儿被吸入暗渠,"去年上巳节宴饮,十七位大臣腹泻不止,便是因为这'古法腌制'的绿毛肉脯吧?"

老令官的脸涨成猪肝色,想起当时被陛下斥责"治膳无方",罚俸半年的惨状。他望着洗菜池边缘的刻度线,忽然发现那些横竖线条竟与《考工记》里的"栗氏量"刻度相似,只是多了"生熟三品""浊清五等"的标注。

未时初刻,厨役们端着粗陶碗挤在庑下,碗里的麦饭混着零星肉丁,浮着一层可疑的油花。刘妧举起一块生肉,在阳光下转动,肌理间的血丝如算筹交叉:"诸位可知,为何有的肉煮不熟,有的一煮就烂?"她摸出袖中的生物显微镜,载玻片上的猪肉切片在聚光镜下显影,肌纤维如麻绳纠缠,"看这'肌纤维束',粗如麻绳的是老肉,细如棉线的是嫩肉。"

老厨役王婶凑近了看,浑浊的眼睛忽然发亮:"哟,跟俺纳鞋底的线似的!上月给小孙儿炖猪蹄,灶王爷前烧了三炷香,炖了三个时辰还咬不动,孩子哭着说比石头还硬。"她围裙上的补丁针脚细密,显然是用旧朝服改制的。

"今日先学'生熟分治'。"刘妧拿起两把青铜刀,刀柄分别嵌着黑玉与白玉,刻着"生""熟"二字,"切生肉用玄刀,切熟食用素刀——就像男女不同席,冠婚不同器,泾渭要分明。"她示范着将羊肉切成薄片,刀刃在胡桃木砧板上发出"沙沙"声,砧板分正反两面,一面刻着"生"字涂黑漆,一面刻着"熟"字涂白漆,"砧板亦分阴阳,生用黑以镇邪,熟用白以纳洁,若用混了..."

"便要遭天谴!"王婶下意识接话,惹得众人轻笑。刘妧看着她围裙上的油渍,想起孙大娘家的轧棉机——同样是在破旧中求新,民间总藏着最质朴的智慧。

申时三刻,后厨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太官署庖正刘安踢翻醋坛,大步闯入,腰间的庖丁刀鞘上新刻了"古法"二字:"公主这是要断我等活路!老祖宗传下的庖厨规矩,岂是你说改就改?我刘家三代为庖正,从未听说过'生熟分刀'!"

"规矩是用来护命的,不是用来害命的。"刘妧指着他袖口的血渍,"刘庖正今早杀的羊,可曾检查过脾脏?"她向巴图示意,后者掀开粗布,露出血淋淋的羊脾脏,上面散布着七处白斑,"算学队的兽医说,此乃'肝热病'征兆,肉里藏着'寸白虫',食之必腹痛如绞。"

刘安的脸瞬间惨白,想起黎明前匆匆将病羊埋在庖厨后院的情景。他强作镇定,拍着榆木案板道:"你有什么证据?我朝庖厨向来'望色听声',岂用你等小辈指手画脚?"

"证据在此。"霍去病掀开棉帘,带着冷冽的风卷入,手里拎着铁钩,钩尖挑着半副羊内脏,"按《相畜经》'肝有白点者,杀之勿食',你可知违令者当何罪?"少年将军的护腕上结着冰碴,显然刚从寒室外赶来。

"够了!"陈宽喝止侄儿,他望着刘妧袖中露出的显微镜筒,忽然想起年轻时在太医院见过的《瘟疫汇编》,里面描绘的"疠气"形态,竟与显微镜下的菌群有几分神似。老令官的喉结滚动,终于开口:"公主...请演示新法。"

亥时初刻,冰镇室内弥漫着砭人肌骨的寒气。刘妧将两份羊肉分别放入传统陶瓮和改良冰鉴——前者用太液池雪水镇着,后者通着青铜盘管,管壁刻着"寒温相济"的篆文。"六时辰后见分晓。"她摘下生丝手套,指尖因低温而发白,"若传统法胜出,我便不再过问膳食。"

"若输了呢?"刘安梗着脖子问,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我替厨役们洗一个月菜板,用你们的古法。"刘妧的声音里带着笃定,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展开,模拟着细菌繁殖曲线,"但我赌你输。"

子时三刻,汉武帝的身影出现在冰镇室外,玄色大氅上落着雪花,身后跟着抱貂裘的陈阿娇。"听说你在这儿摆了个'生死擂台'?"帝王看着冰鉴上的算筹刻度,忽然轻笑,"朕年轻时在甘泉宫,曾因吃了馊饭闹过肚子,至今记得那夜腹痛如刀绞。"

刘妧递上刚用科学法烹饪的蔬菜羹,汤色清亮,漂浮着用萝卜刻的算筹图案:"陛下且尝,这羹用文火炖了两刻钟,加了三钱盐、一钱蜜,按算学公式,甜咸比列应为七比三,可调和脾胃。"

汉武帝舀了一勺,入口时先是浓郁的菜香,后味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那是用系统计算的最佳熬煮时间,将蔬菜纤维分解为呈味氨基酸。陈阿娇看着女儿眼下的青黑,忽然伸手替她整理发间的玉簪:"哀家让紫萸炖了银耳羹,一会儿差人送来,加了楚地的雪耳,最能润肺。"

卯时初刻,冰镇室的陶瓮打开时,一股酸腐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细微的蠕动声。刘安捏着帕子后退,脸色比案板还白,看见羊肉上爬满细小的蛆虫,比他昨夜梦见的还可怖。反观冰鉴里的羊肉,表面结着薄霜,用刀尖轻戳,竟还透着新鲜的粉红,毫无异味。

"这...这怎么可能?"陈宽颤抖着摸向冰鉴,青铜盘管上的冰晶擦过他的指尖,"老朽曾用九嶷山的千年玄冰镇肉,也不过保三日不腐,这冰鉴..."

"因为这不是寻常的冰。"刘妧示意巴图转动冰鉴底部的齿轮,内部的能量核心发出轻微的嗡鸣,"天冰鉴取'五行相生'之理,以铜导寒,以木蓄温,寒温相济,故能久鲜。"她取出《膳食卫生手册》,扉页用朱砂写着"民以食为天,食以洁为先",配图是庖厨分工的算筹图解,"就像阴阳调和,方能无咎。"

晨雾中,厨役们开始用新制的竹制刀板切菜,"生""熟"二字用丹砂描得通红。王婶握着刻有"丙巳年王婶制"的菜刀,刀刃上的算筹纹比菩萨金身还亮堂:"这下好了,给小孙儿做饭,再也不怕闹肚子了。"陈宽站在一旁监督,腰间的青铜食印换成了新铸的,印面刻着"洁膳"二字,边角雕着算筹与五谷纹样。

刘安躲在柴房里,用算筹拨弄着食材溯源账本。他忽然发现,每只牲畜的耳标编号竟对应着《九章算术》的"衰分术",答案恰好是屠宰日期——原来算学不是妖术,而是藏在数字里的规矩。远处传来张小七教厨役辨认食材色卡的声音:"这是'朱红',对应牛肉新鲜度九成;这是'蒹葭灰',表示蔬菜己霉变..."

系统提示音在刘妧耳内响起,"膳食安全度提升58%",能量币数字轻轻跳动。她望着厨房烟囱升起的炊烟,烟柱比往日稀薄洁净,宛如一支首立的算筹,丈量着人间烟火与科学天理的距离。陈宽捧着新领的冰鉴图纸,忽然想起太官署地窖里那口废弃的青铜鼎,或许可以熔了,铸造成更多的洗菜池——就像把旧规矩熔炼成新秩序,虽然阵痛,却能换来长久的安康。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刘妧掌心的胎记上,与冰鉴的冷光相映成趣。这不是对传统的颠覆,而是用算筹为古老的庖厨之道重新勾缝,让每一勺汤、每一片肉都承载着对生命的敬畏。正如汉武帝方才说的:"治国如烹鲜,可这鲜字,从来都藏在细节里。"而她要做的,就是用算筹算出这细节里的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