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西年夏末,陈仓车坊的改良战车刚刷完第三遍生漆,秦岭便下起了连阴雨。刘妧站在演武场的廊下,看着霍去病驾着战车在积水里疾驰,桦木车架却在车轮碾过石滩时发出"吱呀"异响。她蹲下身,指尖抠进车架缝隙——潮湿的木屑里渗出的,竟是去年未除尽的木脂。
"含水率28%。"张小七举着系统检测仪,数值在液晶屏上跳得刺眼,"按《考工记》说的'斩三材必以其时',这木头该是秋季伐的,怎么..."刘妧捏起一块剥落的漆皮,传统朱漆下的木纹己泛起霉斑:"蜀漆虽亮,却挡不住潮气。走,去寻庄子做过漆园吏的地方。"
蜀郡的漆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时,李墨正在给一尊耳杯描金。七十二岁的老匠人戴着老花镜,鼻尖几乎要碰到漆器表面,山羊毫笔在他手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芦苇:"第三十六道金漆了,等干透能照见人影子。"徒弟阿林捧着新制的防水漆碗站在旁边,碗沿上的算筹刻度被他擦得发亮。
"李师傅这手'晕金'绝活,长安城找不出第二个。"刘妧摸着耳杯边缘的卷云纹,漆层下隐约可见修补过的细小裂痕,"只是这漆碗若装了酪浆,三日后必发酸——潮气早从底下渗进去了。"李墨的笔突然顿住,金粉簌簌落在案上,竟在木纹里积成个微型算筹堆。
"公主说笑了。"老人强作镇定,却在阿林递来改良漆碗时,目光死死黏在碗底的龟裂纹上,"这...这漆裂得古怪,莫不是中了漆毒?"刘妧轻笑,用指尖叩了叩碗壁:"此乃'冰裂纹',越裂越坚。当年马王堆汉墓的漆器,出土时漆层都裂成了网,里面的豆子还没发霉呢。"
申时三刻,漆坊后院的老银杏树下,两口大陶缸盛满了清水。李墨捏着山羊毫笔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睁睁看着自家制的漆碗和刘妧带来的"怪碗"同时沉入水中。阿林偷偷往水里撒了把盐,被老匠人瞪得缩脖子:"咸水更验漆性,师傅当年教我的。"
"漆性畏水,天经地义。"李墨盯着水面,倒映着他皱纹里的忐忑,"想当年我爹临终前...""你爹说漆艺要应天时。"刘妧忽然接过话头,从袖中摸出块树皮——正是张骞从大宛带回的漆树样本,"如今天时变了,匈奴的马队能在雨季奔袭,咱们的战车却要烂在泥里,这能算应天?"
水面忽然泛起涟漪。阿林抢先捞出两只碗,传统漆碗的接缝处正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极了李墨昨夜没睡好的眼角。而改良漆碗倒扣过来,竟连一滴水珠都没留住,碗底的算筹刻度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您瞧,PH值、结膜时间、抗渗等级,都标在这儿呢。"
"这龟裂纹..."李墨忽然伸手抚摸碗身,触感竟与他珍藏的商周礼器相似,"老朽曾在宗庙见过周代漆俎,裂纹走势和这一模一样。难道...古人早己知晓此法?"刘妧摇头:"古人靠天工,我们靠算学。您看这裂纹间距,恰是圆周率的开方数。"
亥时初刻,漆坊的地下室里,火盆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李墨用竹片挑起一坨改良漆料,在炭火上慢慢加热,琥珀色的漆料渐渐变得通透如晨露:"怪道气味不同,这漆里加了松脂?"刘妧用算筹拨弄火盆里的炭灰,画出分子交联的示意图:"松脂里的萜烯能增强漆酚聚合,再加上这味'玄漆'..."她摸出系统合成的树脂小样,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蜜色。
"这是..."老人的手抖得更厉害,山羊毫笔掉进漆盆里都不自知,"像极了老朽在三星堆见过的神树漆皮!那纹路、那光泽...莫非真是天赐?"阿林在旁偷笑:"师傅,这是公主用算学算出来的,比天赐还准呢!"
子时三刻,暴雨突然砸在屋顶。刘妧刚合眼,就听见漆坊外传来异响。她抄起电石灯冲出去,正看见几个蒙脸人撬存储柜,为首者袖口的金钱豹纹绣得嚣张——那是蜀郡豪族王富的标志。霍去病的羽林卫从房梁跃下时,她注意到撬棍在改良漆柜面上只留下道白印。
"王富想抢漆方?"她用算筹挑起密使怀中的漆料瓶,蜡封果然还是青白色,"告诉他,少府监制的'玄漆'分三等,民用、军用、御用,各有章法。"密使瞳孔骤缩,显然没想到看似普通的漆瓶竟有防伪机关。李墨披着蓑衣赶来,看见这场景,忽然从怀里掏出泛黄的《髹饰经》:"公主,这卷里记着先秦漆艺的'九曝九浸'法,或许能和您的算学..."
卯时初刻,第一具防水车篷被抬上战车。刘妧亲自拎来一桶水泼上去,水流在龟裂纹漆面上凝成珍珠般的水珠,顺着"骠"字军纹滚成弧线,最后在车轮处聚成小小水洼。霍去病伸手接了颗水珠,映着晨光竟似枚透明算筹:"若给战马披上漆甲,漠北的暴雪..."
"先给战车换身衣裳。"刘妧打断他,指着李墨正在描金的车轼,金线勾勒的不是传统云纹,而是开平方符号,"等漆艺官营铺开,每个匠人都能按算学评级。阿林,你设计的便携漆刷模具,明日就送去少府工坊。"
年轻匠人红着脸点头,袖口露出半截竹简——那是他昨夜画的"多层涂漆应力分布图"。李墨握着金笔的手终于不再颤抖,笔尖落下的弧度,竟与都江堰鱼嘴分水堤的曲线惊人相似:"当年李冰修渠,说'深淘滩,低作堰',如今老朽才明白,这漆艺里的'平髹'、'堆漆',何尝不是另一种治水?"
晨雾渐散时,蜀江的号子声透过漆坊窗棂。刘妧望着案头并排放着的新旧漆碗,传统朱漆在晨光中温润如玉,改良漆层则泛着科技的冷光。李墨忽然将山羊毫笔插进笔筒,从博古架上取下那只修补过的霉斑漆碗,郑重放进火盆:"旧碗盛不得新酒,老朽今日始知,漆艺的'齐物'之道,原要靠算筹来衡。"
阿林捧着新制的漆甲模型跑进来,甲片接缝处的龟裂纹里还沾着金粉:"公主,按您说的'三角形稳定性',我在甲胄关节处加了青铜铆..."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太仆寺的加急文书到了,说是漠北前线的战马因疫病折损过半。
刘妧与霍去病对视一眼,后者护腕上不知何时又多了枚漆纹饰件。她摸了摸袖口的防水图纸,忽然想起系统提示的"工艺能量+40",耳边仿佛又响起李墨父亲的那句"漆艺需应天时"——如今看来,这天时,该是用算学算出来的朗朗乾坤。
"备马,去马厩。"她扯下腰间的茶纹玉佩,塞进阿林手里,"这玉佩浸过防水漆,你留着做个念想。等治好了战马的病,咱们要给每匹马都算个体温曲线。"少年匠人攥紧玉佩,纹漆料在他掌心留下淡淡的金印,像极了算学馆墙上的星图。
漆坊外,雨停了。李墨望着战车上新绘的算筹符号,忽然想起年轻时给郡守造车的情景——那时的漆器只重纹饰,从不问承重几何。如今看着车轮在湿地上碾出的规整辙印,他终于明白,这纵横交错的纹路里,藏着比镜面更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