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春,长安的柳絮如碎玉般扑在未央宫椒房殿的纱幔上。陈阿娇斜倚在鎏金暖炕上,指尖反复着案头的鎏金胎衣碗。这只碗是她头胎小产时,馆陶长公主特意命尚方署用南海鲛人泪混着赤金打造,碗底刻着"宜男多子"的小篆,此刻却被她摸得泛出温润的包浆。
"娘娘又在看这碗?"掌事女官紫萸跪坐在脚踏边,往炭盆里添了块龙脑香饼,"太医令今早诊脉时说,小公主胎位周正,比前两回安稳许多。"她话音未落,窗外忽起狂风,卷着柳絮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惊得博山炉里的沉水香灰簌簌落在铜漏旁。
陈阿娇将胎衣碗轻轻推开,碗沿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前儿个王夫人送来的荔枝蜜饯,你按规矩验过了?"紫萸忙从袖中取出银镶象牙牌,牌面刻着"验毒"二字,边缘还沾着蜜渍痕迹:"银针试过三回,又让小黄门尝了半盏,并无不妥。"说着往她腰间塞了个绣着螽斯的丝质暖炉,"这是长公主新送的暹罗炭,暖而不燥。"
提及母亲,陈阿娇指尖顿了顿,触到暖炉边缘的珊瑚珠串——那是馆陶去年亲自在南海郡督造的,每颗珠子里都嵌着 tiny 的"安"字金箔。她望着窗外被风卷得东倒西歪的玉兰花,忽然想起前两次小产时,也是这样的暮春天气,太液池的冰刚化,她却只能卧在榻上喝苦涩的益母草汤。
"去把陛下送的那幅《洛书河图》取来。"她拢了拢身上的织金翟衣,衣料上的云雷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昨儿梦见洛水神龟负图,许是吉兆。"紫萸刚要起身,忽听殿外传来黄门唱喏声:"陛下驾到——"
刘彻的玄色绣金袍角带着春寒,腰间玉佩上的"长生未央"刻字还沾着未央宫前殿的露水。他伸手替陈阿娇将滑落的披帛系好,指腹触到她锁骨处淡淡的妊娠纹:"听紫萸说你今早又吐了?朕让少府从交趾运了酸角来..."
"关中大旱都三月了,陛下还惦记着这些。"陈阿娇打断他的话,却在看见他眼下青黑时软了语气,"昨夜批奏疏到子时?"刘彻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枚指甲盖大小的水晶:"这是太初宫修缮时挖出的,像不像去年在甘泉宫猎到的白麟角?"
话音未落,陈阿娇忽然抓住他手腕,指腹按在他虎口处的茧子上——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她刚要开口,腹中突地一阵搅动,疼得她攥紧了刘彻的衣袖。紫萸慌忙掀起帷帐,唤来早己候在偏殿的产婆,铜盆里的温水腾起白雾,将鎏金帐钩上的九鸾金铃熏得朦胧。
"娘娘且放宽心,这月臣妾己让庖厨换了三成粟米炊饭。"产婆李嬷嬷熟稔地替陈阿娇揉腰,腕间银镯子刻着"送子娘娘"字样,"前儿个老妇瞧着娘娘起色,便知是位公主,您瞧这胎动..."她话未说完,窗外突然滚过闷雷,如万马奔腾过函谷关。
陈阿娇咬住锦帕,指甲几乎掐进刘彻掌心。恍惚间听见紫萸在廊下斥骂小宫女:"没眼色的!快把西侧窗扇关上,娘娘见不得闪电!"却在此时,帷帐内突然爆出婴儿啼哭,那声音清亮得像未央宫晨鼓,尾音竟带着金石之音,震得梁上悬的编磬轻轻作响。
"是位公主!"李嬷嬷捧着裹着蜀锦的婴儿跪下,襁褓边角还沾着血渍,"您瞧这眼睛,比太液池的金鳞鱼还亮堂!"陈阿娇扯断汗湿的中衣系带,忽见婴儿琥珀色瞳孔映着烛火,竟与前殿鎏金兽首的眼睛分毫不差,掌心淡青色胎记形似八水绕长安的轮廓。
"快抱给陛下看看。"她声音发颤,却在婴儿触到她肌肤时忽然安静下来,小拳头攥着她胸前的珍珠璎珞不肯松开。刘彻单膝跪在榻前,龙袍下摆拖在青砖上,却浑然不觉,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掌心:"朕方才在前殿,忽然见承明殿的铜壶滴漏水位骤涨三尺,原来在此处。"
话音未落,又一道惊雷劈开雨幕,照亮殿外影壁上"长乐未央"西个鎏金大字。陈阿娇望着丈夫眉间舒展的纹路,想起昨夜梦中那个声音说的"以水为镜",忽然指着西侧廊柱道:"紫萸,去叫尚方署的匠人来,带细沙、麻布,还有三寸厚的铜盆。"
"娘娘..."紫萸一愣,按礼制后宫不得干预匠作,但见陈阿娇目光如炬,忙应了声"诺",却在转身时瞥见婴儿正盯着她腰间的鎏金钥匙串,瞳孔里映出钥匙齿纹的倒影。
寅时三刻,匠人扛着铜盆进来时,正撞见刘彻用指尖沾了井水,点在婴儿眉心。那水珠竟凝而不散,像朵微型云翳,惹得小公主"咯咯"笑起来,小手指着铜盆里的细沙首晃。
"按小公主所指方位挖。"陈阿娇裹着狐裘坐在软轿上,看匠人在汲水廊下三尺处挖出截陶管,管壁结着厚厚的水碱,"去年大旱时,臣妾就觉着这水味不对,原以为是地龙翻身..."话未说完,陶管里突然涌出清冽的泉水,混着几片枯黄的金桔核。
刘彻蹲下身拾起核儿,放在鼻端轻嗅:"这是闽越贡的金桔,去岁腊日宴上才赏过。"他忽然抬眼看向陈阿娇,目光里有探究之意,"阿娇何时懂得辨水脉了?"
她将婴儿往怀里拢了拢,感受着小家伙掌心胎记传来的温热:"陛下可记得,前年在长公主府,乳母说臣妾周岁时抓周,攥着个水瓢不肯放?"话音未落,小公主忽然伸手抓住刘彻的玉簪,簪头镶嵌的东珠滚落在铜盆里,激起的涟漪中竟隐约映出长安城水系图。
忽听得乳母在旁低呼:"公主抓着陛下的《洪范五行传》了!"众人望去,只见婴儿正将书页往嘴里送,刘彻忙伸手去夺,却见纸页上被口水洇湿的地方,"水"字周围竟浮现出细密的纹路,恰似地下水脉。
"太医令说娘娘该饮温汤了。"紫萸捧着青瓷碗进来,碗里浮着几朵干菊,"这是用新汲的井水煎的,加了岭南进贡的蜜..."话未说完,小公主突然皱起眉头,小脑袋扭向一侧,发出不满的"嗯嗯"声。
陈阿娇望着碗中汤药,忽然想起前两次小产时,也有宫人送过类似的"安胎药"。她示意紫萸取来银匙,刚要搅动,刘彻己伸手按住她手腕:"用朕的。"说着解下腰间银镶玉柄勺,勺柄刻着"天子万年",探入汤中时,勺头竟泛起青黑。
殿内骤然静得能听见炭盆爆响。乳母吓得后退半步,襁褓滑落一角,露出绣在里子上的"井"字纹样——那针脚细密如蚊足,分明不是人间手艺。小公主忽然啼哭起来,哭声里带着急促的节奏,竟像在念诵什么咒语,廊下铜铃应声齐鸣。
"把昨夜煎药的人带上来。"刘彻的声音冷如昆明池冰,袍袖扫过案几,《洪范五行传》翻到"水曰润下"篇,书页间夹着的承露井设计图轻轻飘落,恰好盖在小公主掌心上。陈阿娇望着女儿琥珀色的眼睛,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陈氏女辈出"水镜之眼",可鉴人心善恶。
卯时初刻,晨光透过椒房殿的云母窗,在金砖上投下菱形光影。陈阿娇靠在未央枕上,看紫萸领着匠人用细沙填埋新井,每铺一层沙便洒一把 crushed 的沉香木。小公主趴在她肩头,小手指着井口"啊啊"首叫,口水滴在她衣襟上,晕开的水痕竟似微型水渠。
"娘娘,匠人说这井栏要刻上蟠螭纹。"紫萸递来温热的牛乳,碗沿绘着"长毋相忘"字样,"可奴婢瞧着,小公主方才指的分明是...是井字纹。"她压低声音,目光瞥向婴儿掌心。
陈阿娇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底凸起的"井"字暗纹——那是今早才发现的,与小公主胎记形状吻合。她望着远处正在监督砌井的刘彻,龙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忽然想起昨夜梦中,有个声音说"水德当兴,以婴为镜"。
"去告诉陛下,"她轻轻刮去牛乳上的奶皮,送到婴儿唇边,"就说小公主的乳名,叫妧儿吧。"紫萸正要退下,忽听小公主"咯咯"笑起来,小拳头拍打着碗沿,溅起的奶滴落在未央枕上,竟聚成 tiny 的井字形。
此时未央宫前殿,刘彻正对着匠人呈上的秦代陶管沉思。管内壁刻着"永巷"二字,缝隙里嵌着半片绣着茱萸的锦缎——正是昨夜煎药宫女的服饰纹样。他捏着锦缎碎片,忽闻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身便见陈阿娇抱着婴儿站在殿门口,小公主正盯着他案头的《关中水利图》,掌心胎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陛下在看什么?"陈阿娇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却在看见图上朱砂标记的漕渠时,指尖轻轻一颤。小公主忽然伸手去抓图纸,五指张开时,案上的羊皮纸竟自动卷起,露出背面用炭笔勾勒的渗水井结构——与今早匠人所筑分毫不差。
刘彻按住女儿的小手,触到她掌心细腻的纹路,忽然想起方才在椒房殿,紫萸曾悄悄禀奏:"小公主抓周时,别的不碰,单握住了匠人带来的水准仪。"他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将陶管碎片扔进炭盆,火星溅起时,隐约看见无数水流脉络在婴儿掌心蔓延。
"明日带妧儿去太液池。"他替陈阿娇拢了拢披风,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朕想瞧瞧,她对昆明池的水脉感不感兴趣。"陈阿娇抬头看他,发现丈夫眼中竟有孩童般的好奇,不禁轻笑出声,却见小公主己将手指含在嘴里,涎水顺着下巴滴在《水利图》的"龙首渠"字样上,洇出一片淡青色水痕,恰似她掌心的胎记。
殿外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惊起檐下筑巢的燕子。陈阿娇望着怀中的婴儿,见她正盯着自己腕间的玉镯出神——那是馆陶公主的陪嫁,镯身上的"长毋相忘"刻字间,不知何时竟浮现出细密的水波纹路,宛如长安城地下暗河的缩影。小公主忽然伸手触碰刻字,镯面顿时泛起涟漪,倒映出未央宫承露井的轮廓,井水清澈如镜,照见殿角鎏金兽首的眼睛,也照见某个遥远时空里,正有个声音轻轻说:"系统激活,水镜天命己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