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节目录制通知是和张副局长的检查通知同时送达的。我捏着烫金邀请函，看秦远用裁纸刀划开教育局红头文件——刀刃在"配合舆论宣传需要"那行字下顿了顿。
"《跨界打工人》？"我读出综艺名称，"让你去当咖啡师？"
"准确说是'体验基层'。"秦远把文件翻到第二页，突然冷笑出声。条款第七条用加粗字体写着：「需全程保持校长形象管理」
窗外蝉鸣刺耳。我打开微博，#最帅咖啡师校长#话题己经爬到热搜第三。置顶视频里，戴口罩的秦远正手忙脚乱地接牛奶，蒸汽管喷出的白雾糊了满脸。评论区最高赞是：「建议全国校长进修服务意识培训」
"张萍拍的？"我问。
秦远摇头，点开发布者主页——"明德中学树洞君"，最新动态是九宫格：秦远系围裙的特写、他偷偷看《咖啡师入门》的侧影、还有昨天打翻的拿铁在桌面形成的奇异笑脸。
"设备是专业长焦。"他放大照片边缘反光，"应该是记者混进来了。"
手机突然震动。小雨发来十几条尖叫语音："阮姐！电视台把咖啡厅包围了！张主任带着化妆师说要给校长做造型！"
我们赶到时，咖啡厅玻璃门外挤满举着手机的学生。张主任正指挥人搬进来一台闪着红灯的摄像机，她今天涂了罕见的玫红色口红，看见我们就扬起A4纸："台本己经审批通过了！"
《跨界打工人台本》第12页用荧光笔标着：「环节三：素人顾客刁难校长，观察管理者应急反应」
"这算什么？"我抢过文件，"真人秀还是整人秀？"
"教育改革示范。"身后传来低沉男声。张副局长不知何时站在柜台前，手指敲打着秦远今早做的咖啡拉花——完美对称的银杏叶，我们学校的标志。
他忽然抬手打翻杯子。陶瓷碎裂声中，褐色液体漫过台本上"温和亲民"西个字。
"小秦啊，"张副局长用纸巾慢条斯理擦手，"当年你导师也爱搞这些花活。"他瞥向我，"听说阮老师在伦敦的课很受欢迎？"
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半小时后，我明白了那个眼神的含义——微博弹出推送《网红教师海外作秀实录》，剪辑过的视频里，我讲解咖啡文化的片段被拼接上学生皱眉的镜头，配文：「中国教育需要这种表演吗？」
秦远攥着我发抖的手，点开发布账号。注册邮箱前缀赫然是zxx@edu.gov——张副局长姓名缩写。
录制当天，咖啡厅被改造成综艺现场。我躲在设备间，透过监视器看秦远被要求反复表演"发现咖啡豆发霉的震惊表情"。他第三次NG时，制作人摔了台本："秦校长，您平时训学生不是挺有气势吗？"
"因为那不是表演。"秦远解开西装扣子，"继续吧。"
场记板第五次敲响。台本要求他喝下节目组准备的"特调"——加了酱油的浓缩咖啡。我看见他喉结滚动咽下那口咸涩液体，嘴角却扬起温柔的弧度："就像某些教育改革，初衷是好的，只是..."
"卡！"导演暴怒，"台本上写的是'严厉批评'！"
休息间隙，秦远溜进设备间找我。他西装内衬口袋里藏着小袋咖啡豆，磨成粉后在我们共用的纸杯里冲出迷你手冲。"哥伦比亚瑰夏，"他耳语，"昨晚烘焙的。"
苦涩香气中，我手机亮起伦敦号码。林葭发来加密压缩包，附言：「当年真相」。解压后是2004年的红头文件扫描件：《关于暂停QY等教师境外交流项目的决定》，签发人张副局长，理由栏写着：「涉嫌传播西方教育理念」
"看这个。"秦远点开最后一份文档——当年被否决的校园改革方案，张副局长亲笔批注：「咖啡馆=滋生享乐主义温床」
门外突然传来骚动。小雨举着首播手机冲进来："校长！快看！"她首播间标题是「校长拉花翻车第28次记录」，在线人数却飙升至百万。弹幕疯狂刷屏：「救命！他皱眉的样子好可爱」「这才是真实的老师啊」
画面里秦远正和打奶泡失败的第29杯拿铁面面相觑，刘海垂下来遮住半边眼睛。这个没经过任何设计的瞬间，比台本里所有"亲民表演"都鲜活。
首播结束三分钟，节目组收到台里通知：改为全程真实记录。导演不情不愿地撤掉酱油瓶时，张副局长铁青着脸离场，公文包掉出最新打印的《关于规范教师网络言行通知》。
录制最后环节，主持人临时增加挑战："蒙眼拉花敢试试吗？"
秦远望向镜头后的我。我点点头，从包里掏出那条他落在我家的深蓝领带。
当丝绸覆上他眼睛时，全场安静下来。秦远修长的手指抚过咖啡杯边缘，奶缸以奇妙的角度倾斜。蒸汽声中，我看见他嘴唇微动——在数秒，就像他每天清晨在办公室默数咖啡粉克数。
奶泡落入杯中的声音忽然变得绵长。摄像机推进特写：洁白的奶沫上，逐渐浮现清晰的银杏叶轮廓，每道叶脉都分毫不差。
"怎么做到的？"主持人惊呼。
秦远解开领带，第一眼看向我："熟能生巧。"然后转向镜头，"就像教育，该花的时间一分钟都不能少。"
节目播出当晚，微博瘫痪了两小时。热搜前五全是相关话题：
#校长蒙眼拉花#
#教育局回应综艺争议#
#真实的老师有多可爱#
#请还教育以本来面目#
#秦远 可艾#
最后这个ta进去，是学生偷拍的侧影：录制结束后，我在空无一人的咖啡厅教秦远用奶泡画笑脸，他手指沾着咖啡渍，正把我的鬓发别到耳后。
小雨在评论区置顶：「科普：校长练废了58升牛奶才学会拉花，比批改作业还认真」
手机突然弹出视频请求。林葭在伦敦公寓晃着红酒杯："看到你们上BBC新闻了吗？"她身后电视正在播放秦远蒙眼拉花的片段，标题是《中国教育者的浪漫反抗》。
"文件收到了？"她压低声音，"张副局长当年打压秦远，是因为他父亲——"
"我知道。"秦远突然入镜，"家父是咖啡贸易商，九十年代引进意大利咖啡机时，得罪过某些人。"
林葭的酒杯停在半空。我们三人隔着屏幕陷入奇异的沉默，二十年前的恩怨与此刻的拿铁香气交织在一起。
"所以，"我打破寂静，"你建咖啡厅是为了..."
"完成父亲未竟的事。"秦远转动无名指上的咖啡师指环，"也是遇见你之后才想通的。"
第二天清晨，咖啡厅门口排起长队。学生们举着"支持秦校长"的手绘牌，教职工通道却贴着新告示：《关于严格规范教学区域饮食的通知》。
张主任带着纪检组来检查时，我们正在后院安装新到的露天桌椅。她踩过散落的咖啡豆，把通知拍在秦远胸口："立刻停止这种无组织纪律的行为！"
秦远平静地叠好通知，从工具箱取出电钻："张老师，麻烦让一让。"钻头轰鸣中，他转头问我："伦敦带回来的咖啡豆种子，今天该浇水了吧？"
阳光下，他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咖啡杯里将散未散的拉花轮廓。我忽然想起林葭视频里的最后一句话：
"当年我们输在太理想主义，你们或许能赢在——"她的酒杯碰了碰镜头，"足够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