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初雪落在研修班录取通知书上。我盯着"阮可艾"三个字下面那行小字"导师：Prof. Lin"，手指无意识着咖啡渍——今早练习虹吸壶时太紧张，泼洒的危地马拉豆咖啡像幅抽象画。
"阮小姐？"房东太太探头进来，"有您的包裹。"
纸箱上的中文地址让我心跳加速。拆开层层气泡膜，里面是个微型意式咖啡机，附带秦远字迹的便签：「怕你喝不惯英式茶」。落款日期是两周前，他竟算准了抵达时间。
咖啡机底座藏着张小照片：二十岁的秦远站在大本钟前，头发比现在长，怀里抱着厚厚的精装书。背面写着「2003交换生留念」。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年少时的模样——眼里有藏不住的锐气，像未打磨的咖啡豆。
手机震动。秦远发来咖啡厅新菜单照片，焦糖玛奇朵旁边特意标注「阮氏特调」。我放大图片角落，发现他左手无名指贴着创可贴。
「手怎么了？」我打字问。
「纸划伤。」他秒回，紧接着撤回了这条，改成「会议中，晚点说」。
窗外雪越下越大。我翻出研修班课程表，在"咖啡文化社会学"那栏画了五角星——这是林葭特别推荐的课。自从上周在教师休息室撞见她对着秦远照片发呆，某种奇怪的共情就在心底发酵。
第二天我提前半小时到教室，却被助教拦住："Lin教授请假了，今天由您代课？"
"我？"我指着自己，"我只是学员..."
"系统显示您是助教。"助教塞给我一叠资料，"主题是'东亚咖啡馆的社交功能'。"
学生们陆续入座。翻资料时我愣住了——首页是明德中学咖啡厅的平面图，标注着每个座位区的社交观察记录。秦远娟秀的笔记密密麻麻：「窗边座位：3名学生在此完成小组作业；吧台转角：2名教师在此调解矛盾...」
这是他用半年时间暗中记录的。
"请问讲师，"后排戴鼻环的女生举手，"中国校园允许卖咖啡吗？"
全教室都在等我回答。投影仪蓝光里，我举起手机里小雨的最新消息：「阮姐！老刘用函数模型帮我改良了拉花！」附图中拿铁表面漂浮着完美的笛卡尔心形线。
"在我们学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阶梯教室回荡，"咖啡是另一种教案。"
下课铃响时，林葭突然出现在后门。她今天没穿标志性的套装，oversize毛衣让她看起来几乎柔软。"讲得不错。"她递给我星巴克纸杯，"他当年也这样，把每件小事都变成教学案例。"
杯套上写着一行字：「16:00 档案室见」
艺术大学档案室像座中世纪图书馆。林葭在"亚洲交换生"区域停住，抽出一本皮质活页册：「Qin Yuan 2003-2004」。翻开扉页，年轻时的秦远从照片里望出来，站在哈罗德百货的咖啡柜台前学拉花。
"他总说英国咖啡太糟。"林葭轻笑，"每周骑车两小时去这家店偷师。"
档案最后页贴着泛黄的申请书：《关于校园公共空间改革的建议》，署名是秦远和林葭。在"理想校园"的铅笔画里，我赫然看见现在咖啡厅的雏形——弧形吧台、可移动桌椅、甚至那个被投诉过的霓虹灯牌。
"我们以为能改变世界。"林葭合上档案，"结果他变成了规则的守护者。"突然转向我，"首到遇见你。"
她拉开抽屉取出铁盒，里面躺着枚生锈的钥匙："时间胶囊，埋在哲学系老橡树下。"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他说要等理想实现那天再挖出来。"
当晚视频通话，秦远背景很奇怪——既不是办公室也不是他家。我眯眼辨认着模糊的瓷砖墙："你在哪？"
"学校。"他镜头突然晃动，"洗手间。"
撒谎。那分明是商业咖啡机的蒸汽声。但我没拆穿，转而问："听说过时间胶囊吗？"
屏幕那端静止了三秒。当他再出现时，领带松开了："林葭告诉你的？"
"你从没提过在伦敦的事。"
"年轻时谁没写过荒唐计划。"他试图轻描淡写，但喉结滚动出卖了紧张，"明天教育局要来..."
通话在突兀的借口中断。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想起铁盒里那张纸条上的字迹：「要建一座没有围墙的校园。——QY & LJ 2004」
接下来两周，秦远越来越难联系。回复总是简短的「在忙」，偶尔发来的照片里，他西装革履站在咖啡厅，但总有什么不对劲——比如他惯用的钢笔出现在左手（他是右撇子），或者背景镜面反射出双份身影。
跨年夜，伦敦烟花照亮泰晤士河时，我终于拨通视频。背景音显示他在某个嘈杂空间，镜头却只对着天花板。
"你到底在哪？"我提高声音，"这两个月你..."
"实习生！过来帮忙！"小雨的喊声突然穿透电波。
我僵住了。那个娇滴滴的"来了~"绝不是秦远的声音，但声线又莫名熟悉。镜头终于翻转，映入眼帘的是咖啡厅全景——穿着围裙的小雨正在指挥一个戴口罩的高个子男人搬运咖啡豆。
"那是..."
"新来的兼职生。"秦远镜头又转回自己，额头有汗珠，"学校要求行政人员体验基层工作。"
太荒谬了。我首接挂断，拨通小雨电话。背景音和刚才一模一样。
"阮姐！"她兴奋大喊，"猜怎么着？校长大人这周..."
"小雨！"秦远的低喝传来，接着是忙音。
零点钟声敲响时，林葭发来照片：哲学系草坪上，她举着刚挖出的时间胶囊，里面除了发霉的笔记本，还有把咖啡厅钥匙和两张泛黄机票——2004年北京往返，日期是情人节。
我胸口发紧。原来他们曾差点私奔。
新年第十分钟，秦远的视频请求再次弹出。我挂断三次后，他发来段语音，背景是呼啸的风声："可艾，我..." 喘气声，"我在学..."
信号中断。但己足够我听清那个破碎的尾音——不是"想你"，而是"学拉花"。
暴雪延误了航班。当我拖着行李箱提前三天回到明德中学时，咖啡厅挂着"暂停营业"牌子。但门没锁，里面传出咖啡机轰鸣和...秦远的声音？
"压力不够...该死，又失败了。"
推门瞬间，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秦远背对门口站在专业半自动咖啡机前，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操作台上摊着《国际咖啡师认证考试指南》，页边全是笔记。
他转身时，打翻了刚做好的拿铁。奶泡溅在西装裤上，但我们都顾不上——他右手无名指戴着戒指，不是婚戒，是咖啡师比赛用的温度感应指环。
"提前回来了？"他声音发紧。
我指着指环："解释一下？"
"二级考试在下周。"他摘下来给我看内圈刻字「QY & RK」——我们的姓名缩写，"需要实操经验。"
所以这两个月的神秘行踪、视频里的背景音、创可贴下的烫伤...全都有了解释。我走向他惯常坐的角落座位，发现杯垫下压着张字条：「今日特调：想念你的第47天。——实习生小秦」
"学生们知道校长在打工吗？"
"张萍上周撞见了。"他苦笑，"现在教师群流传着'校长中年危机'的段子。"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操作台上。我伸手抹掉他脸颊沾到的咖啡粉："为什么？"
秦远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有新鲜的茧。当他引着我的手指触摸咖啡机压力表时，金属的冰凉与他的体温交织："想理解你看世界的角度。"
这句话击碎了我所有防线。我们额头相抵，呼吸间都是咖啡香。他忽然从口袋掏出张对折的纸——伦敦研修班延期申请，己经签好名。
"不。"我推开他的手，"你要做的是这个。"
展开《校园公共空间改革计划书》，首页赫然是二十年前时间胶囊里的理想蓝图。秦远瞳孔震动："你确定？"
"确定。"我指向落地窗，"把这里改成开放式厨房，学生可以参与制作。"又点着后院，"加上露天读书区。"最后停在他胸口，"至于校长大人..."
他捉住我的手指亲吻："继续当你的实习生？"
门铃突然响起。小雨举着手机冲进来："校长！您上热搜了！」屏幕上是#最帅咖啡师校长#话题，置顶照片里戴口罩的秦远正在笨拙地打奶泡，配文「严肃校长偷偷转行？」
秦远耳根通红。我大笑着掏出手机，给他看我在伦敦代课的视频——标题是「中国咖啡师惊艳伦敦课堂」。
"看来我们都找到了新身份。"我点击转发键，"秦老师？"
他低头吻住我，咖啡机在旁边自动研磨着新豆子，仿佛在为我们倒计时——不是离别的倒计时，而是某种全新开始的读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