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咖啡厅挤满了没睡醒的学生。我正在调试新买的冷萃设备,门口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老师好"。抬头时,我的奶缸差点脱手——林葭穿着香槟色套装站在晨光里,像幅突然活过来的古典肖像画。
"早。"她敲了敲"今日特供"黑板,"这个语法错误很有趣。"
我盯着自己写的"Strawberry Cheese Cake",耳根发烫。她自然地坐在吧台前,从铂金包里取出平板电脑:"教育局让我做份校园创新案例集。"她微笑,"当然需要采访创始人。"
"只是个小咖啡厅..."我把拿铁推给她,杯沿沾到口红印时心跳漏了一拍。
"在英国,这种空间叫Third Place。"她抿了口咖啡,"不过我们更注重教育功能而非..."目光扫过墙上学生贴的拍立得,"社交。"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秦远挟着晨会资料冲进来:"可艾,上周的营收报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像被按了暂停键。
"早啊,秦远。"林葭的声音像大提琴滑音,"我正欣赏你小女友的...创意经营。"
秦远弯腰捡文件时,我注意到他后颈出了层薄汗。他生硬地转换话题:"教育局没通知你要来。"
"惊喜不是吗?"林葭晃了晃工作证,"特约督导有自主巡查权。"她突然用指尖抹掉我脸颊的奶泡,"这么可爱的咖啡师,难怪你破例。"
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我僵在原地,看着秦远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最终是上课铃解救了我们,林葭离开前轻飘飘扔下一句:"对了,你书房那些教育期刊我拿走了。"
整个上午秦远都心不在焉。午休时我发现他站在校史馆走廊尽头——那里挂着2018年教师合影,林葭穿着旗袍站在他身边,两人之间隔着礼貌的距离,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她来考察什么?"我故意把冰美式贴在他脸上。
他惊醒般接过咖啡:"国际教育示范校评选。"顿了顿又补充,"和我无关。"
"但和咖啡厅有关?"我指向操场对面,林葭正在测量咖啡厅外墙,张主任殷勤地举着卷尺另一端。
秦远突然抓住我的手:"今晚别营业,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掌心湿冷,让我想起莫干山那晚他说"我没什么可羞耻的"时的表情。现在这份笃定似乎出现了裂缝。
林葭的出现像投入池塘的石子。下午茶时段,几个女生围着我的吧台叽叽喳喳:"阮姐,那个美女老师是校长的前妻?""她刚才说我们咖啡厅像酒吧...""听说她在剑桥当教授耶!"
我机械地磨着咖啡豆,首到手腕被握住——林葭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过度萃取了。"她覆着我的手调整研磨度,香水味像层看不见的网,"秦远以前只喝浅烘,现在居然能接受你这种深烘配方。"
"人都会变。"我抽出手,用他说过的话反击。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比如他书房里那堆咖啡书?"从包里抽出本《精品咖啡学》,扉页上有秦远工整的批注,"他以前连速溶咖啡都嫌麻烦。"
这本书是我上月推荐给他的。此刻它躺在林葭做过美甲的手心里,像个不合时宜的证物。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夏季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林葭望着被雨打湿的玻璃门:"我们离婚那天也这样下雨。"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他宁愿冒雨去开教职工大会。"
雨水在窗上蜿蜒成河。我想象年轻的秦远撑着黑伞走向行政楼的背影,把哭泣的妻子留在身后。这个画面让我胃部绞痛。
"他其实很温柔。"我脱口而出,"会记得我喜欢的草莓味,会..."
"会为你在校规上开绿灯?"林葭轻笑,"我当年也是特例。"她突然凑近,"知道我们为什么没孩子吗?胚胎冷冻了三次,他每次都因为学校评估错过移植期。"
暴雨声震耳欲聋。我死死攥着抹布,首到指节发白。林葭把书放回吧台:"别误会,我早放下了。"她转身时丢下一句,"只是好奇你能坚持多久。"
打烊时雨仍在下。我锁好门,发现秦远的车停在巷口。他站在雨幕里没打伞,西装外套己经湿透。看到我时,他举起手里滴水的纸袋:"买了栗子蛋糕。"
车后座堆着档案盒。"林葭要的资料。"他主动解释,发动车子时却转向了相反方向,"先带你看个东西。"
城郊的梧桐道上,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瀑布。秦远最终停在一栋爬满常春藤的老洋房前,雨中的建筑像座灰色城堡。
"我祖父留下的。"他熄火,"本来要做国际部图书馆..."
透过铁艺栅栏,我看见院子里堆着建材。二楼窗边挂着施工图纸,标题是《半糖咖啡文化中心》。我震惊地转向他,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方向盘上。
"计划秋天动工。"他声音沙哑,"想给你个惊喜。"
某种温热的东西涌上眼眶。我想起林葭说的"他能改变",此刻这个证明就矗立在暴雨中。但另一个声音在问:如果哪天他不再觉得你特别呢?
回家后秦远罕见地开了红酒。我们坐在落地窗前听雨,他讲述着这栋1920年代老建筑的历史,却绝口不提白天的事。首到雷声暂歇时,他突然说:"她明天就走。"
"你看了她多久?"我盯着杯中的涟漪,"今天在走廊..."
他愣了下,随即失笑:"那张照片?我在看你。"
"什么?"
"玻璃反光。"他比划着,"你当时在操场教学生用咖啡渣作画。"握住我发抖的手,"那些期刊里夹的都是你的营业记录,从第一天起。"
红酒在杯中摇晃。我想起他书房上锁的抽屉,原来不是藏着前妻的回忆,而是我这个咖啡师每个心血来潮的创意。这个发现让林葭带来的阴云裂开一道缝隙。
深夜,我在秦远熟睡后溜到阳台。手机屏幕亮起——林葭发来的短信:「他书房右手边抽屉,密码是你生日」
雨后的月光清冷如洗。我光脚站在书房地毯上,输入1028时手指发抖。抽屉滑开的瞬间,薄荷糖罐滚了出来——里面装满了我随手画的咖啡配方草稿,每张都标注着日期和天气。
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报纸:2018年教育版,《明德中学校长夫人放弃剑桥offer支持丈夫工作》。照片里的林葭举着机票笑容勉强,角落里的秦远正在接电话,甚至没看镜头。
背后突然一暖。秦远的下巴抵在我发顶,拿过报纸撕成两半:"早该扔了。"他声音带着睡意,"现在我的剑桥在这里。"手指点在我胸口。
晨光熹微时,我被厨房响动吵醒。秦远系着滑稽的草莓围裙,灶台上煮着可疑的黑色液体。"咖啡...可能失败了。"他尴尬地挠头,脖子上的吻痕新鲜欲滴。
我尝了口所谓的咖啡,差点喷出来——甜得像糖浆,还飘着奶油泡沫。"谋杀亲妻啊。"我咳嗽着去抢糖罐,却被他拦腰抱住。
"林葭九点的飞机。"他突然说,"我不去送了。"
我怔住,糖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低头吻我沾着咖啡渍的嘴角:"今天想看你穿那件草莓图案的围裙。"
窗外,清洁工正在清扫昨夜暴雨打落的梧桐叶。某个决定在我心底悄然生根——也许该报名那个教育课程了,不是为了配得上谁,而是为了站在他身边时,能像他记住我的咖啡配方一样,真正理解他热爱的教育事业。
至于林葭说的"能坚持多久",我突然有了答案:至少会比这场夏季暴雨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