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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雾锁骨秤

第三集《雾锁骨秤》

子时的梆子声从水面上传来时,李坤才发觉自己数错了铜钱。

七枚洪武通宝在青石板上摆成北斗状,本该镇住阴气的"璇玑玉衡阵",此刻却被夜雾洇得发霉。铜钱眼里的红绳正在朽烂,线头爬出细小的白蛆——这是李坤第三次看见祖父的遗物在他手中腐败。

"三钱当归换不来一句真话。"他对着雾气自语,指尖抚过青铜秤盘上新结的蛛网。三天前从祖父坟前启出的这杆古秤,此刻正在船头自行摇晃,秤砣在"建木"与"相柳"两个星位间来回摆动。

竹筏突然撞到什么硬物。浓雾散开一线,露出半截浸泡得发黑的牌坊,匾额上"三教通汇"西个金字早己剥落,只余虫蛀的凹痕。牌坊柱子上缠着条碗口粗的铁链,每节链环都刻着梵文,却在靠近水面的位置被某种利齿生生咬断。

"来早了。"

沙哑的声音惊得李坤猛然后仰。牌坊阴影里坐着个蓑衣人,斗笠下露出青灰色的下颌。那人脚边摆着个黄铜盆,盆中漂着几张写满字的皮纸,最上面那张墨迹遇水不化,反而浮现出朱砂批注:

"甲子年,收昆仑胎息三缕,折雷击木二十斤。"

李坤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祖父的笔迹。

蓑衣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插入铜盆,捞起一张正在溶解的皮纸。借着磷火,李坤看见纸上画着具人体骨骼图,每根骨头都标着价码——尺骨旁注"可雕降魔杵",颅顶写着"镇宅九日",而脊椎位置赫然是祖父的私印:"慕云手斫"。

"李掌柜的货,向来分量足。"蓑衣人掀开斗笠,露出张没有嘴唇的脸,牙床上粘着几粒金砂,"连自己的骨头都舍得拆卖。"

秤盘突然发出裂帛之声。李坤低头看见青铜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血丝,正沿着"货通三界"的铭文游走。他怀中的药囊无端坠地,艾灰洒在潮湿的船板上,竟显出一行字:

"速离,此非汝祖业。"

水面就在这时沸腾起来。牌坊后的浓雾被某种巨物搅动,露出半座青瓦楼阁的轮廓。二楼窗棂间垂着串人骨风铃,每根骨头上都刻着道符。当李坤看清铃舌是七枚小孩的牙齿时,整串风铃突然无风自动,奏的却是《目连救母》的调子。

"你祖父最爱这出戏。"无唇人从铜盆里抽出一根湿漉漉的算筹,"他当年坐在这间账房,边听戏边把魑魅魍魉的命数,拨得噼啪响。"

算筹点在李坤眉心,寒意瞬间刺入颅骨。幻象如潮水涌来——祖父年轻时的面容在油灯下明灭,手中狼毫正在账簿上勾画。那根本不是寻常账册,而是本《山海经》,每页空白处都记着买卖:

"西王母不死药渣一两,兑洛阳白马寺佛骨灰三钱..."

"精卫喙羽一副,抵武当紫霄宫雷祖印一枚..."

最骇人的是夹页里的当票,押物栏写着"长孙坤七岁阳火",赎期竟是"癸卯中元"。

李坤的嘶吼惊飞了檐下夜枭。幻象破碎时,他发现自己攥着半块算盘珠,檀木表面渗出暗红的汁液,像陈年的血。无唇人己经退到牌坊阴影里,铜盆中的皮纸正化作无数苍白手臂,攀附着柱子往上爬。

"现在走,还来得及。"蓑衣人指了指开始倾斜的牌坊,"你祖父建这商号时,地基打的可是..."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整座木楼突然塌陷,激起丈高的黑浪。在漫天飞舞的账页间,李坤看见有东西从水下升起——是具青铜棺,棺盖上放着一杆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天地秤,只是秤盘里堆满了人牙。

棺缝里渗出熟悉的艾草香。李坤的药囊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祖父最后的字迹:

"商道即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