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李玉陡然爆发出撕裂般的嘶吼。
那声音惊起檐角宿鸟，像生锈的刀锋刮过青石巷，又似寒冬腊月里北风穿堂，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像被无形铁链绞住的幼鹿，整个人蜷成虾米状在地上翻滚，十指深深抠进腹部的衣料，指节泛出青紫色，在晨光里泛着玉石般的冷光。
冰凉的汗珠瞬间浸透鬓发，顺着削瘦的下颌连成晶亮的水线，将衣襟洇出深色痕迹，倒像是晨露打湿了海棠花瓣。
唇齿间渗出的猩红蜿蜒而下，在苍白的下颌汇聚成溪，将衣襟染作点点寒梅，在青砖地上绽开细碎的血花。
那双曾盈着星芒的眼眸，此刻覆着一层黯淡灰翳，瞳仁涣散，倒映着天边初泛的鱼肚微光，恰似困于冰晶囚笼中的流萤，正被冥冥中无形的巨手，一寸寸揉碎那曾有的熠熠华彩。
喉头滚动着破碎的呜咽，倒映着血色的瞳孔里，最后一点生的火光正在风中明灭不定，像即将熄灭的残烛在晨风里挣扎。
晨雾未散，李玉的嗓音己细若游丝：“你们先莫要争执，速速叫太医来啊！我好痛，我好难受……我感觉我的孩子要离我而去了……”
话音未落便被喉头涌上的腥甜截断，恰似秋蝉垂死时的颤鸣。
他如被风雨肆意践踏的柳枝，蜷缩在泥地上，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
手指深深抠进泥地，指节泛着青白，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黑褐色的泥屑混着草汁，嵌进指甲缝，于他而言，这嵌入指缝的污浊，是他为自己编织的、能留住腹中生命的最后一道囚笼，哪怕这囚笼困住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冷汗浸透的鬓发粘在惨白如新雪的脸颊上，唇畔却溢着刺目的猩红，在月白寝衣上洇开朵朵寒梅。
“暂且隐忍。”如懿垂目睨着伏地颤抖的李玉，她眉间凝着霜雪，朱唇吐出的话锋利如刀：“本宫与众姐妹正为你追查谋害皇嗣的元凶，这般紧要关头，你竟要因皮肉之苦坏大事？”
暖阳本应温柔，却在如懿那清冷如寒潭的目光中失了温度，摇曳着洒落。
李玉染血的裙裾，在这斑驳光影里愈发醒目，宛如一幅凄美又残酷的画卷，晕染出无尽的哀伤。
如懿骤然身动，广袖宫装如流云舒展，轻掠过那幽冷青砖地面，似一阵带着暗香的清风，卷起尘世里一缕难言的涟漪。
“皇室血脉岂容儿戏？你当这紫禁城是市井巷陌？若因你此刻哭嚎放纵真凶遁形，莫说后宫众人，便是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你李氏一族都抬不起头！”
如懿的声线冷硬似寒冬冰棱，生生截断李玉的呜咽。
李玉好似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瘫坐在血汗浸染的青砖地面，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在掌心刻下深深的沟壑，每道痕迹都淌着钻心的痛，像是在与这无边的苦痛较劲。
他望着如懿绣着九翟纹的裙摆从眼前掠过，喉间涌上的腥甜混着泪水滚落，在冷宫青砖上洇开朵朵暗红梅痕。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极了那夜胎动时悬着的琉璃风铃，此刻却成了催命符咒，声声剐着他的心肺。
如此悲情之下，御花园恰似一卷徐徐展开的工笔重彩，将尘世喧嚣隔绝于雕梁画栋之外。
蜿蜒游走的朱红回廊如血脉般蜿蜒，栏杆上镂刻的百鸟朝凤图在暮光里渐次苏醒——牡丹花瓣舒展着丝绸般的褶皱，仿佛下一瞬便要乘风而去；彩蝶翅尖的磷粉在幽微中闪烁，似要挣脱木头的桎梏。
琉璃金瓦浸染着最后的天光，化作熔金般的河流在檐角流淌，又似打翻的星河倾泻人间，将整座园子浸染在琉璃色的梦境里。
花事正盛处，姚黄魏紫层叠堆绣，云锦般铺展的牡丹丛中，偶见几枝绿玉冰绡探出枝头，恍若贵妃鬓边跌落的金步摇。
而茉莉的芬芳却如月光织就的薄纱，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引得玉带凤蝶穿梭如织，六足金龟子在花影间跳起圆舞曲，振翅声与花蕊的私语交织，谱写成一阕盛大的生命赋格。
渣渣龙他们早己无暇顾及西野景致，对如懿的言辞深以为然，对李玉的愚蠢以甩头摆脑的幅度近乎癫狂表示否定，将胸中郁结的浊气尽数抛向九霄。
数十道视线如淬毒的箭镞破空而至，将李玉钉在原处——愤懑在瞳孔深处沸腾翻涌，似要化作岩浆喷薄而出，将周遭空气灼烧得噼啪作响；轻蔑自眉梢倾泻而下，恍若千年寒潭浸透的冰棱，刺得人骨缝生疼；而那些潜藏在眼底的怨毒，更似盘踞深渊的九头蛇，鳞片翕张间渗出黏腻毒液，在暗处簌簌作响，只待择人而噬。
李玉的哀嚎却在此刻又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那张原就失了血色的脸庞此刻惨白如新出窑的瓷片，冷汗如熔化的银锭顺着下颌滚落，将鬓边青丝浸成绺状，狼狈地黏在抽搐的面颊上。
他蜷作煮熟的虾子般弓起脊背，手指深深掐进腹间锦袍，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喉间迸发的惨叫己不似人声，倒像是困兽临死前被利刃剖开胸膛的呜咽：“啊啊啊……疼啊，疼死我了……这痛如万箭穿心，又似千虫噬咬，五脏六腑皆似被碾碎……”
凄厉的声浪在雕梁画栋间撞出回音，惊起檐角铜铃叮咚乱响。
他脖颈暴起淡青血管，冷汗在石砖上洇出人形水渍，恍惚间竟将满地青砖都浸得沁凉。
这撕心裂肺的惨状，生生将周遭凝固的空气绞成碎片，连枝头驻足的雀儿都扑棱着逃向天际，徒留一缕带血的尾音在朱墙碧瓦间飘荡。
那声凄厉的惨嚎如利箭刺穿耳膜，渣渣龙霍然起身，广袖拂空带起一阵疾风。
他眼底猩红骤然翻涌，瞳仁骤缩成两点火星，似要将那蜷缩的身影焚作灰烬。
玄色龙袍在风中迸裂出猎猎声响，十二旒冕冠撞得玉簪乱颤，惊起满园飞鸟扑棱棱逃向天际。
“住口！”
雷霆般的怒喝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他戟指指向地上蜷缩的李玉，金线绣就的云纹在日光下泛起冷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