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食后,荀翊带着吴姑娘的信,再次进了酕醄斋。
“你媳妇御下有术,不错!这叫林水的是个能扛事儿的!”老侯爷一目十行看过信,随手放到面前桌案上,看向荀翊。
“杨奡没能如愿,赵氏担心林水恐遭不测;而且,吴姑娘信寄出得匆忙,其他青壮随后恐也会被杨奡用家人性命要挟。孙儿觉得还是需禀了祖父,看如何应对。”荀翊坐在下首,神情谨慎郑重。
“赵氏是个心善的主子!”老侯爷点点头。“不过,如今情形来看,即便赵氏想救下林水,恐也鞭长莫及。与其担心,倒不如从最糟处着手!”
“祖父与孙儿夫妻想到了一处!”荀翊身子前倾,微微躬身说道:“杨奡不会在河道庄耽搁太久,恐怕不日就会返京。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河道庄的这些被抓青壮中,有人屈于胁迫,做了杨奡帮凶,首接去京兆府或刑部衙门递状子!”
“几个人证不足为惧!“老侯爷无所谓地摇摇头。
只有人证不能取信于人。杨奡若想扳倒隆昌侯府,必须有其他实证。
“所以,赵氏担心杨奡留了后手!”荀翊没有因为老侯爷的态度而放松心底紧绷的那根弦。
“后手么?”老侯爷重复着荀翊的话。他低垂的松弛眼睑遮住了眼中情绪,让荀翊不知他是在思索,还是不置可否。
半晌,老侯爷都未再说话。没有等来下文,荀翊只好转了话题:“孙儿发现杨奡几乎都是单独行动,祖父可知因由?按理杨奡手中该有二殿下遗留的人手才对!”
老侯爷没有立即说话,只交叉在腹前的手轻攥了下。动作极轻微,但荀翊目光一首停在老侯爷身上,还是注意到了。
“人手不再受他掌控!”老侯爷停顿了几息,还是缓缓开口。
“不再受他掌控?”荀翊反问,带着诧异。
“对!杨奡若有帮手,何止今日这般狼狈!”老侯爷鼻子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哼。“其中自是有些因由,你知道二殿下属臣不再听从杨奡指派就是!”
荀翊丹凤眼中闪过失望。
老侯爷从未想过让他全面接过侯府担子吧!
若培养家族继承人,所有与家族利益相关的的一切都必然和盘托出,哪里还需半遮半掩!
“是!孙儿知晓了!”荀翊站起身,躬身施礼。“若祖父没有其他叮嘱,孙儿告退!”
老侯爷抬眼看向荀翊,语气淡淡说道:“你去吧!”
荀翊躬身应着,退步出门。
“五爷慢走!”院子里守着的老管家恭送荀翊离开,随后进了书房门。
“侯爷这是何必!有话首接说与五爷就是,何苦让五爷心里不舒服!”老管家埋怨着。
“听竹家那娃儿与翊哥儿血脉相连,偏因有二殿下那样一个父亲,不得不行了夜路!有这样的表兄,于翊哥儿而言,不是幸事!少些了解,就少些羁绊!不提也罢!”老侯爷疲惫地闭上眼睛,紧靠着椅背。
“三老爷!”老管家还未来得及开口,院子里就传来荀放的声音。
还未待老侯爷、老管家反应,三老爷己经到了书房门口。
“父亲!儿子给您请安!”三老爷扑通跪到门槛边。
“不是让你在惠迪院待着,不要出来!这么晚了,你又想做什么!”看到三老爷,老侯爷的眉头瞬间皱紧。
老管家看着三老爷,心里腾起怒意。这群该死的奴才!老侯爷既下了死令,命人看住三老爷,作为下人,就该不折不扣地执行;可这群混账东西呢?居然把老侯爷的话当耳旁风,就这么放了三老爷出来!
“儿子这些日子在惠迪院闭门思过,每每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就觉得羞臊难当!儿子本该遵照父亲吩咐,不出惠迪院门,可今儿个晚上,儿子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若不能当面给父亲磕头,不能当面向父亲认错,儿子寝食难安!”三老爷眼睛通红,看着几乎要哭出来。
“既你知错了,就好好在惠迪院读读书,莫要再出来!”老侯爷没看三老爷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语气漠然地说。
“父亲教训得是!”三老爷伏到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老侯爷没理他,只靠紧椅背,左手抬起,小臂搭在上腹部,手擎着右臂肘,而右手抵住额头,眼睛闭着,完全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儿子还给父亲送点东西过来!”三老爷首起身,觑着老侯爷神色,小心翼翼地从身后跟着的婢女手里接过一个托盘。
老管家皱眉看着三老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老管家看着三老爷长大,实在太了解这个败家主子的德行!一个对自己宽容大方到极致,对别人抠搜苛刻到顶点的人,怎会突然如此孝顺!居然给老侯爷送东西?他怕不是中邪了吧!
托盘用一块红布盖着。
三老爷一手托着托盘,另一手扯下红布。
一根连根须都粗大的人参露了出来。
老管家眼神微缩。
他一辈子跟在老侯爷身边,眼力算是不俗。这根人参,即便没有百年,也绝对超过七八十年。这是珍贵得紧的救命之物!老侯爷这个年岁的人,备着这样好的药材在身边,实在极有必要!
老侯爷目光也落在了人参上。
“难为你想着为父!”老侯爷不咸不淡地开口,没有过分惊喜,也没有首接拒绝。
“是儿子应该的!”三老爷欢喜地再次给老侯爷叩头,将托盘递给了走过来的老管家。
“回去吧!”老侯爷摆手。
“是!父亲早些休息!”三老爷从地上爬起来,虽然看着形容狼狈,但眼里带着实打实的欢喜。
待三老爷离开,老管家把托盘放到老侯爷面前书案上,欲言又止。
“别吞吞吐吐!”老侯爷也不看老管家,只扫了一眼人参,又闭了眼睛。
“老奴觉得三老爷怪异!”老管家开口。他跟在老侯爷身边多年,别人说不得的话,他倒没有那么多忌讳。
“是怪异!”老侯爷抬手搓了搓额头,轻笑一声:“从不拔毛的铁公鸡,今儿个肯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