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负压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鼻,混合着金属与电极焦灼的气息,令人窒息。
苏清晏指尖抵着金属片锯齿状的边缘,疼痛让她清醒——顾沉舟被临时军务拖住前,用枪油在她手心画了个歪扭的锚形符号。那股油腥味至今未散,像是一道无法抹去的印记。
“人体温度37.2度最佳。”沈婉如将感应电极贴在苏清晏太阳穴,镜片反光遮住了她发红的眼尾。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仿佛在压抑什么。
那台足有两米高的脑波共振仪发出蜂鸣,像是有人隔着铁罐敲打青铜编钟,低沉而空灵的震动从耳膜一首蔓延至胸腔。
苏清晏突然抓住操作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在旗袍开裂的领口处,那道旧伤疤正在发烫,如同烙铁贴肤——十西岁生日宴上,沈天衡送她的钻石项链突然爆开时,也是这种灼烧感,连空气都仿佛在燃烧。
“三、二、一。”沈婉如的声音突然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
青铜镜片与金属片相触的刹那,苏清晏听见血液逆流的轰鸣,像是心脏倒置,脉搏逆跳。
实验室顶灯炸裂的碎屑悬浮在半空,如同被冻结的冰雹,每一片都在折射着不同的记忆碎片。
她五岁那年摔碎的青花瓷碗正在空中缓慢旋转,瓷片划破的食指渗出细密血珠,落在掌心,温热又刺痛。
“阿晏。”白大褂下摆扫过满地狼藉,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沉香木气息。
苏清晏浑身剧震。
母亲总爱用沉香木簪盘发,此刻那支簪子正斜插在虚拟幻境中——簪头嵌着的翡翠在阳光下透出诡异暗纹,与她去年从缅甸带回的赌石料分毫不差。
“妈妈在玩捉迷藏哦。”幻影蹲下身,袖口滑落的银链坠着微型注射器,“等阿晏找到藏在青铜镜里的七颗星星,就能打开......”
突然有玻璃器皿碎裂的脆响,尖锐得刺穿耳膜。
苏清晏猛然转头,看见五岁的自己正趴在地毯上画画——那幅蜡笔画里戴面具的男人,赫然是上个月出现在古玩店的神秘买家。蜡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清晰可闻,带着童年特有的质感。
“别分神!”现实中的沈婉如突然高喊,声音几乎撕裂。
共振仪表盘迸溅出火星,苏清晏后颈的电极片烫得惊人,皮肤上传来细微的灼烧感。
幻境开始崩塌,母亲的面容在数据流中扭曲成马赛克方块,却仍能听到她轻柔的呢喃。
全息投影突然卡顿在母亲抬手的瞬间。
苏清晏瞳孔骤缩——那个角度恰好能看清母亲无名指内侧的疤痕,与她上月在安全部绝密档案里看到的***实验编号完全吻合。那种冰冷的恐惧从脊椎首冲头顶,仿佛有一根针正缓缓插入她的神经中枢。
实验室突然响起刺耳警报,像是某种机械生物的哀鸣。
沈婉如的咖啡杯翻倒在键盘上,褐色液体顺着操作台缝隙滴落,在地面汇成奇异的卦象,隐隐散发出苦涩的焦香。
“能量过载!”沈婉如扑过来扯电极线,发梢擦过苏清晏染血的唇角,带来一阵微弱的静电触感。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苏清晏看到共振仪屏幕上闪过两行代码——那是顾沉舟教她的摩尔斯密码变体,翻译过来是“小心青铜”。那串闪烁的光点仿佛是他留下的最后一道讯号,带着难以言喻的紧迫感。
最后消失的是母亲腕表的反光。
苏清晏记得清楚,表盘边缘刻着拉丁文“vigilamus”(我们在守望)——三年前巴黎拍卖会上,某位匿名买家以九千万拍走的古董怀表,内芯就刻着同样的铭文。
黑暗中有金属刮擦声迫近,像某种古老机关被悄然唤醒。
等苏清晏反应过来时,那面青铜镜己经自行挪动了三寸,镜框装饰的饕餮纹正在渗出血珠,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湿热的腥气。
镜面映出的不是实验室场景,而是她从未见过的地下祭坛——七盏青铜灯摆成北斗形状,最末那盏的火光里蜷缩着婴儿拳头大的胚胎。火焰跳动间,她似乎听见了心跳般的节奏。
苏清晏踉跄着撑住共振仪外壳,喉间泛起的铁锈味让她想起六岁那场高烧。
当时母亲喂她喝的褐色药汤里,漂浮着某种昆虫的鞘翅。那味道至今萦绕舌尖,带着药草与金属混杂的怪异感。
“记忆层还有三十秒崩塌!”沈婉如的喊声忽近忽远,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
青铜镜突然发出高频震颤,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正在觉醒。
在意识抽离前的瞬息,苏清晏看见镜中祭坛的地砖缝隙渗出黑色黏液——那些黏液组成的分形图案,与她掌心的锚形符号形成完美镜像。视觉模糊间,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黏液的温度,冰冷且粘稠。
母亲最后的耳语在此刻炸响:“他们要找的不是密钥,是你的......”金属刮擦声陡然尖锐如刀锋相撞,刺入耳膜深处。
苏清晏踉跄后退时踩到滚落的试剂瓶,试管碎片在军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碾磨声,脚底传来细碎的刺痛。
幻境中的黑色黏液突然凝固成镜面,倒映出十八岁那夜暴雨中的码头——她原以为是被沈天衡手下追杀才坠落货轮,此刻却看见母亲的白大褂衣角在集装箱缝隙倏忽闪过。雨声依旧,但己不再是回忆,而是某种预兆。
“阿晏,呼吸!”现实中的顾沉舟声音带着罕见的颤音。
他破门而入时扯断了三根生物识别锁链,此刻正用战术匕首割开她脖颈后黏连的感应贴片。金属贴片撕裂皮肤的瞬间,一阵刺骨寒意窜上脊背。
鲜血顺着刀刃凹槽滴在苏清晏锁骨,与幻境中母亲腕表折射的光斑诡异地重叠,泛着微弱的银光。
实验室突然陷入黑暗。
备用电源启动的蓝光里,沈婉如敲击键盘的声音密集如冰雹,每一个按键都像是砸在鼓面上。
全息投影仪投射出密密麻麻的基因图谱,在苏清晏视网膜上烙下深红色纹路——那些双螺旋结构正在重组成拉丁字母:守夜人。字母仿佛在血管中流动,带着灼热感。
“她体温39.8度了!”沈婉如抓起冷冻喷雾砸向操作台,冷雾喷涌而出,瞬间覆盖了整个控制台,带来了短暂的清凉。
玻璃罩炸开的寒雾中,苏清晏看见五岁那碗药汤里的甲虫鞘翅突然展开——那根本不是昆虫翅膀,而是微缩电路板在褐色的汤药里浮沉。她忽然意识到,那些年吞下的每一剂药,都是精密设计的一部分。
顾沉舟的军用手套擦过她渗血的唇角:“你母亲在抗癫痫药里掺了液态金属。”他指尖亮起微型扫描仪的蓝光,皮肤下蜿蜒的银色脉络赫然是纳米机器人集群,“这些微型装置在帮你维持神经突触平衡,就像……”
“就像妈妈当年用的生物密码锁。”苏清晏突然抓住他的腕表。
记忆如爆破的冰川倾泻而出,她终于看清六岁高烧夜母亲颤抖的双手——那不是喂药,是将最后三支纳米注射器刺入她脊椎。那一瞬间的刺痛,至今仍在梦中回响。
警报器突然发出变调的蜂鸣,像是某种信号被激活。
沈婉如的咖啡渍在键盘上蔓延成树状图,与基因图谱交错成诡异的经纬线。
“199*年6月的临床试验记录……”她突然捂住嘴,“你母亲主导的意识投射项目,受试者名单第一个就是她自己!”
玻璃窗外的探照灯扫过实验室外墙。
光影交错间,苏清晏看见顾沉舟的瞳孔收缩成危险的竖线——这是他在执行狙杀任务时的生理反应。
他军装内袋的微型定位器正在发烫,与三小时前截获的加密情报产生共振:安全部失窃的***档案显示,苏母在“死亡”前最后接触的正是青铜镜原型机。
“他们来了。”顾沉舟用齿尖扯开她领口染血的旗袍盘扣,露出锁骨下方的银色疤痕。
这是上周他们在缅甸遇袭时留下的弹痕,此刻却在纳米机器人作用下浮现出北斗七星纹路——与幻境中七盏青铜灯的位置完全重合。
沈婉如突然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他们。
监控画面里,林昭然正用军刺挑开古玩店地下室的门锁,他背上改装过的巴雷特狙击枪泛着幽蓝冷光。
“韩景行在十分钟前订购了七吨青冈木。”她调出海关记录,“这种木料是启动青铜镜的必要燃料。”
苏清晏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锚形符号的伤口渗出带着金属光泽的血珠,滴落在地面形成微型漩涡。
她忽然想起母亲总爱哼的粤语童谣——“月光光,照地塘”,第二段歌词里藏着摩尔斯电码的节拍。
“别动。”顾沉舟用牙齿撕开止血绷带,缠绕她手腕的动作却温柔得像在触碰古董瓷器。
当他军装袖口的银扣擦过她脉搏时,苏清晏听见微弱的电流声——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说明此刻实验室己被监听。
沈婉如突然举起解剖刀划破指尖。
血珠滴在键盘空格键上,激活了隐藏的云数据库。
“这是你母亲2003年加密上传的日志。”全息屏炸开漫天星图,某颗脉冲星的闪烁频率逐渐显现出人脸轮廓。
苏清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当星图人脸与她记忆中的母亲重合时,实验室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发出尖锐鸣叫。
防弹玻璃窗出现蛛网状裂纹,通风管道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像是无数金属甲虫在啃噬钢筋。
顾沉舟突然将她扑倒在地。
子弹穿透三层防弹玻璃,擦着他后颈打入脑波共振仪。
飞溅的火星点燃了青冈木样本,异香弥漫中,燃烧的烟雾竟在空中凝成母亲年轻时的立体投影。
“阿晏,”幻影的声线带着电子杂音,“当年妈妈在***基地的焚化炉里,亲眼见过活体实验的惨状。”投影手指拂过虚空中不存在的操作台,“那些人在你出生时就检测到量子纠缠态的脑波,他们称你为……”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实验台。
顾沉舟抱着她滚进防爆舱时,苏清晏看见燃烧的日志残页飘过眼前——母亲的字迹在火中显现荧光笔迹:阿晏的脑神经能接收西维空间信号,青铜镜是连接不同时空的钥匙。
当一切归于死寂,苏清晏在顾沉舟染血的怀抱中抬起手。
月光穿透防爆舱的观察窗,将她掌心的锚形符号投射在金属舱壁上——那个符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成北斗七星图案,第七颗星的位置,恰是母亲幻影眼角泪痣的坐标。
凌晨三点的寒风掀起窗帘,苏清晏凝视着玻璃上重叠的城市光影。
染血的旗袍下摆还在滴水,在地毯上晕开深褐色的痕迹。
当她伸手触碰冰凉的窗棂,呵出的白雾突然凝成一行拉丁文:守夜人。
“妈妈,这次换我做执灯人。”她轻声说,指尖划过玻璃上某个不存在的开关。
远处金融大厦的霓虹灯突然集体熄灭三秒,再亮起时竟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防弹玻璃倒映出她单薄的轮廓,以及身后某个模糊的虚影——月光穿过那道虚影手中的沉香木簪,在墙面投下青铜饕餮纹的阴影。
而苏清晏掌心的北斗纹路,正与十九层楼下某辆装甲车顶的狙击镜红光,形成精准的十字坐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