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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岛琥珀光

青岛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时,林月正用铜镜反射阳光逗弄栈桥的海鸥。她穿着那件在京都买的靛蓝扎染连衣裙,银锁链随步伐叮当作响——自从在岚山发现母亲的信件,她总爱拨弄这链子,像在数念珠。

"笔记七十二页写的啤酒厂在哪儿?"她突然转身,发梢扫过我鼻尖,"说好的鲜啤配烤鱿鱼呢?"阳光穿透她耳垂上的琥珀耳钉,在锁骨投下蜂蜜色的光斑。那是昨晚在机场,她非要买的"青岛特产",说像研究员信中写的琥珀糖。

八大关的梧桐树荫下,林月举着铜镜对准老别墅的彩窗。光斑在红砖墙上游移,突然定格在某扇雕花铁门——门牌"文庐"二字被照得发亮。"你看!"她拽住我手腕,"这字迹..."铜镜边缘的飞天纹与门楣浮雕如出一辙。

穿堂风掠过百年老宅时,带出陈旧的松木香。林月指尖抚过客厅那架老钢琴,突然掀开琴凳——泛黄的琴谱扉页上,赫然是研究员工整的钢笔字:「1986年夏,于青岛。文漪试奏」。

"我妈从没提过她会钢琴..."林月声音发颤,铜镜从她膝头滑落,镜面映出天花板的彩色玻璃,恍若敦煌的藻井。

地下室堆满蒙尘的木箱。林月撬开其中一个,霉味中浮出成捆的信件与黑白照片。最上面那张里,年轻的研究员站在啤酒厂铜罐前,身旁穿淡青旗袍的姑娘背对镜头,肩线却与林母年轻时如出一辙。照片背面题着:「青岛啤酒节,与文漪共饮鲜啤」。

"所以他们..."林月跪坐在尘埃里,银锁垂下来轻叩相纸,"来过这里..."

我拾起滚落脚边的玻璃罐。澄澈液体中悬浮着几块琥珀糖,标签早己褪色,却仍能辨认"西方路老铺"的字样。林月突然夺过罐子拧开,在霉味中固执地嗅了嗅:"是杏皮水的味道..."

黄昏的啤酒厂人声鼎沸。林月把琥珀糖丢进鲜啤杯里,看糖块在泡沫中溶解成金黄色的漩涡。"我妈酒精过敏,"她突然说,"却总爱闻我爸酒杯的味道。"糖浆在杯底沉淀成沙丘状,她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如吞咽一片1986年的海。

回酒店路上经过天主教堂。林月执意要去点蜡烛,却在圣坛前摸出那块戈壁玉——敦煌那夜她在沙丘上刨出的黑石头,此刻在烛光中泛出金丝纹路。她把玉石压在捐献箱底,顺手"借"走两支蜡烛:"研究员和我妈...当年是不是也这样偷过?"

海浪声透过落地窗传来时,林月正用铜镜反射月光研究那叠信件。突然"啊"了一声——有封信的空白处,研究员用极细的笔触画了幅地图:从文庐到啤酒厂的路线,沿途标记着七个红点,连起来竟是飞天的轮廓。

"明天去走走吧?"她翻出我的笔记撕下第72页,在背面描摹地图,"像考古一样。"

次日清晨的石老人海滩,林月赤脚踩进浪花。她按地图标记找到第三处红点——礁石缝隙里卡着个生锈的铁盒。撬开后,褪色的绸布包裹着枚铜钥匙,标签写着"文庐琴室"。

"他们当年..."林月把钥匙举到阳光下,"是不是也玩过这种寻宝游戏?"

正午的西方路老铺仍在原址。柜台后的老太太听完林月描述的琥珀糖,突然从樟木箱取出本老相册:"那个总买糖的先生..."泛黄照片上,研究员正把糖纸折成小船放入姑娘掌心——姑娘垂落的发辫与林月如出一辙,只是面容被相册装订线遮去大半。

"我妈从不吃糖。"林月咬着新买的琥珀糖,泪水却冲花了糖粉,"她说甜食蛀牙..."

傍晚的崂山茶园飘着雨雾。我们按地图找到最后一处红点——老松树下埋着个防水匣。林月颤抖着取出泛潮的信笺,研究员潇洒的字迹己被水汽晕开大半:

「文漪:

琴谱己托人带去杭州。你说青岛的星空不如敦煌,可今夜萤火虫漫山遍野,像谁打翻了装星星的匣子。附上老铺新熬的琥珀糖,比月牙泉的沙还甜...」

信纸末尾粘着半片银杏叶,叶脉里藏着一行小字:「若他年重逢,当以铜镜为凭」。

雨势渐猛,我们躲进茶亭避雨。林月把铜镜摆在石桌上,雨水在镜面汇成细流,冲开经年积尘。当闪电照亮镜背时,我们同时倒吸冷气——那些看似装饰的飞天衣袂纹路,实则是密密麻麻的刻字,记录着某次敦煌考察的完整日志,末尾署着研究员与另一个名字:「记录员:林文漪」。

"原来这镜子..."林月声音轻得像雨打树叶,"是他们一起做的..."

下山时,她突然拽我拐进小巷。昏暗的旧书店里,老板听完描述,从阁楼搬出箱残卷——1986年的《敦煌研究》合订本,某页边角贴着泛黄的借书条,签字栏正是林母年轻时的笔迹。

夜雨中的文庐亮着暖光。林月用找到的铜钥匙打开琴室门,霉味中那架老斯坦威依然光可鉴人。当她掀开琴盖时,一张照片飘落——研究员与林母并肩坐在琴凳上,背后是敞开的窗户,窗外分明是西湖的断桥。

"青岛...杭州...敦煌..."林月把照片贴在胸口,"他们到底..."

手机突然震动。林父发来短信:「月月,你妈的书架暗格里有东西,密码是你生日。」

我们连夜改签机票。出租车驶向机场时,林月把铜镜贴在车窗上,任青岛的灯火在飞天纹路间流淌。她忽然说:"其实我知道密码..."指尖轻叩镜面三下,"是研究员在信里写的——'三生石上旧精魂'。"

暴雨延误了航班。我们在候机厅分享最后一罐青岛鲜啤,林月将琥珀糖含在舌尖吻过来,甜腻中带着微苦,像所有未完成的告别。当广播终于通知登机时,她突然掏出那两支"借"来的教堂蜡烛,点燃立在垃圾桶盖上:"给研究员的...他应该喜欢这光。"

烛焰在空调风中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落地窗上,与远处灯塔的光束重叠。林月靠在我肩上假寐,银锁滑出衣领,在月光中静静闪烁——那上面"长命百岁"的刻痕,此刻沾着青岛的雨雾,将随我们飞越另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