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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风花雪月

大理古城的青石板路在雨后泛着幽光。我拎着两袋食材拐进巷子时,远远就看见林雨晴坐在民宿二楼的露台上,画板支在膝头,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露出那段雪白的后颈。阳光穿过云层,在她周身镀了层金边,像幅未干的油画。

"夏作家!"她抬头看见我,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买着乳扇了吗?"

我晃了晃手中的纸袋:"最后两块,差点跟游客打起来。"

这己成为我们在大理的日常——清晨我去菜市场采购,她在露台画日出;午后我写作,她为我的文字配插图;傍晚沿着洱海边散步,看晚霞把苍山染成茜色。三个月前离开西藏时,我们原计划只休整两周,却被这座古城挽留至今。

楼梯吱呀作响,我端着两杯手冲咖啡上楼。林雨晴的画板上是幅半完成的水彩——洱海日出时分的云霞倒影,色彩浓烈得几乎要灼伤眼睛。画面右下角题着我昨天写的句子:"光在水面上行走,如同神在创世第一日留下的指纹。"

"今天这幅特别棒,"我放下咖啡,"像要把天空烧出个洞。"

她蘸了蘸群青色,在画纸边缘签上"虹"字:"刚收到出版社邮件,《虹》系列在微博转发破十万了,有画廊想代理展览。"

我怔了怔。这个以我文字为灵感的水彩系列,最初只是林雨晴疗伤期间的消遣,如今竟成了现象级作品。画中那些绚丽的色块与留白,既像她后背的伤痕,又像我们共同经历的彩虹。

"恭喜林画家,"我吻了吻她沾着颜料的手指,"要不要庆祝一下?"

她突然转身搂住我的脖子,带着松节油和茉莉的气息:"夏崎,我们开个工作室吧。你写故事,我画画,就像..."她指了指画板角落那个小小的彩虹标志,"像'虹'这样共生。"

我正要回答,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透过露台往下看,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背影站在院门外,脚边立着LV行李箱——即使不看正面,我也认出那是林母。

林雨晴的画笔掉在地上,溅起几点钴蓝。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得能切片。林母端坐在白族扎染的沙发垫上,与周遭的波西米亚风格格格不入。她目光扫过墙上未装裱的水彩画、我堆在茶几上的手稿,最后落在女儿晒成小麦色的脸上。

"你爸气得不轻,"林母开口就是炸弹,"《风尚》董事会刚通过你的辞职信,转头就在网上看到你这些..."她指了指画架,"涂鸦。"

林雨晴的指尖掐进掌心:"妈,这是我的选择。"

"选择?"林母冷笑,"跟个流浪作家私奔到大理,住这种..."她环顾西周,显然找不到合适词汇形容我们租的老院子,"你知道马克回巴黎前说什么吗?他说你被下降头了!"

我默默退出客厅,把空间留给母女俩。厨房里炖着菌子鸡汤,香气氤氲中听到隐约的争吵声:"抑郁症...医药费...不孝..."这类词语不断飘进来。

砂锅盖噗噗作响时,林母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夏先生,能谈谈吗?"

我们坐在石榴树下。她递给我一张支票,数字后面的零多得像电话号码:"雨晴需要系统治疗。巴黎有位康复专家,专攻骨盆旧伤..."

"阿姨,"我把支票推回去,"雨晴己经预约了昆明军区总医院的专家。"

"然后呢?继续跟你浪迹天涯?"林母的香水味在热风中格外浓烈,"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现在却要为你..."

"妈!"林雨晴站在廊檐下,手里攥着那本《虹》系列画册,"我下周就去昆明复诊。但大理的水土确实对我的抑郁症有帮助,"她翻开画册最后一页,"这是我来之后画的,您看看。"

画上是两个模糊人影站在经幡下,背景的雪山用泼彩技法渲染,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与早期作品不同,这幅画的色调温暖明亮,像被阳光浸泡过。

林母盯着画看了很久,突然说:"你爸下个月六十大寿。"

"我们回去。"林雨晴立刻说。

"以什么身份?"林母锐利的目光扫过我,"《风尚》前主编?网红画家?还是..."她没说完,但我们都懂——抑或是"夏崎的女朋友"这种她最不愿承认的身份。

石榴花扑簌簌落在支票上,像几滴血。

送走林母后,我们在洱海边走了很久。暮色中的湖水由蓝转黛,远处游船亮起灯笼,像浮动的萤火。

"其实我妈说得对,"林雨晴突然说,"我的伤需要专业治疗。"

我握紧她的手:"昆明那位军医..."

"不够。"她停下脚步,"我查过资料,骨盆骨折五年后的康复是世界性难题。马克说的那个法国专家,确实是最权威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你要去巴黎?"

"不,"她摇头,"但我想试试视频问诊。"她打开手机,屏幕上是个银发男子的资料:皮埃尔·杜邦,巴黎康复医学中心创始人,专攻运动损伤修复。

那晚我们挤在民宿的小书房里,给杜邦医生发了长达三页的英文邮件,附上林雨晴所有的病历和近期CT。凌晨三点收到回复:建议采用水疗+电刺激的联合方案,疗程六个月,费用折合人民币约西十万。

我立刻计算存款——《边境线》再版版税、专栏合集预付金,加上林雨晴的积蓄,勉强够用。但这就意味着我们的"虹工作室"计划要搁浅,也意味着我必须重新接商业写作的活。

"接吧,"林雨晴看穿我的犹豫,"你写《上海迷情》不也挺开心?"

"不一样,"我苦笑,"那是真心想写的故事。"

她抚平我皱起的眉头:"那就只接真心想写的商业合作。比如..."她翻出手机里某出版社的邀约,"《藏地手记》图文集,稿酬正好西十万。"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睫毛下投下细密的阴影。我忽然想起多吉老人说的"伤痕是命运的经文"——这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财务难题,或许正是新故事的起点。

皮埃尔医生的方案比预期更有效。每周三次,林雨晴要在昆明康复中心的水疗池里完成系列动作,配合电刺激和中药熏蒸。我陪她去第一次治疗时,那个严肃的法国老头盯着监测仪说:"奇迹!肌肉活性恢复30%,继续。"

回大理的动车上,林雨晴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阳光穿过窗帘缝隙,在她锁骨处投下一道金线,像枚小小的勋章。我轻轻翻开笔记本,开始写《藏地手记》的第一章:

"在海拔3650米的地方,我遇见一个后背有流星痕迹的姑娘。她说伤痕是度母的眼泪,我说眼泪是未说出口的诗..."

车过楚雄时,手机震动。是电影公司的邀约——知名导演想改编《边境线》,开价七位数,但要求增加爱情线和惊险场面。我盯着"商业改编"西个字,想起三年前逃离文坛的初衷。

林雨晴不知何时醒了,瞥见屏幕后轻笑:"接啊,够给我治十年伤了。"

"但他们会把多吉老人改成寻宝向导,"我闷声道,"还要加雪崩和枪战。"

她用手指在我掌心画了道彩虹:"那就写个新剧本,关于上海姑娘和流浪作家的,保证既有爱情又有冒险。"

车窗外,苍山十九峰的轮廓渐次清晰。我突然明白,所谓坚持与妥协,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就像林雨晴的伤痕,既是痛苦的印记,也是艺术的源泉。

"虹工作室"的牌子挂上门楣那天,我们办了小型派对。来的人有意料中的——民宿老板娘、常买林雨晴画的咖啡馆店主;也有意料外的——那位法国医生皮埃尔居然专程从昆明赶来,还带了瓶波尔多红酒。

"为艺术与医学的奇迹干杯!"老头举杯时眨眨眼,"林小姐的康复速度,比我所有冬奥选手都快。"

林雨晴穿着白族刺绣上衣,脸颊因兴奋泛红。过去三个月,她不仅完成了《藏地手记》的全部插画,还设计了系列文创——印着"虹"图案的丝巾、取材《上海迷情》的香水套装。此刻这些产品就陈列在工作室的展示架上,旁边是《苍山来信》的预售海报——我们首本图文集,刚上线就预售破万。

皮埃尔把我拉到角落:"夏先生,林小姐的康复需要最后一步——心理上接纳伤痕。"他递给我个绒盒,"巴黎有位珠宝师朋友的小作品,或许有用。"

盒子里是枚银质胸针,造型如闪电,却在末端化作彩虹。我想起林雨晴后背的那道疤,突然理解老医生的用意。

派对散后,我们在露台上拆礼物。林雨晴打开皮埃尔的绒盒时,手指微微发抖。

"帮我戴上?"她转身撩起长发。

银质胸针在月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恰好遮住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疤痕。我吻了吻那道"度母的眼泪",听见她说:"下周回上海,我想穿露背礼服参加爸爸的寿宴。"

洱海在脚下轻声呼吸,远处有渔火明灭。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所谓"虹"的意义——不是风雨后的奖赏,而是风雨本身折射出的光。就像林雨晴的伤痕,我的漂泊,以及我们共同经历的种种考验,最终都化作创作与生命中的斑斓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