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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杭帮菜里的硝烟

林月家住在西湖区教工路的老小区,梧桐树荫遮蔽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红砖楼。我拎着两盒知味观的龙井酥站在楼道口,衬衫后背己经湿透——杭州六月的高温比丈母娘的目光还灼人。

"记住,"林月第三次整理我衣领,"我爸问职业就说自由撰稿人,我妈递茶要用双手接,还有..."她突然顿住,盯着我锁骨处若隐若现的抓痕,慌忙从包里掏出遮瑕膏。

门开时飘出糖醋鱼的香气。林母系着碎花围裙,眉眼与林月有七分相似,只是嘴角法令纹更深。她目光如扫描仪般从我头发丝刮到皮鞋尖,突然用杭州话蹦出一句:"比首播里登样。"

"妈!"林月耳根通红,把我推进门。

客厅墙上挂满奖状,玻璃柜里陈列着教师荣誉证书。林父从厨房端着莼菜羹出来,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小夏是吧?月月说你会讲杭州话?"

"会一点。"我硬着头皮用杭州腔回答,"西湖边...蛮惬意的。"

林父眉毛跳了跳,显然听出我发音像外地人硬背的台词。餐桌摆得满满当当:西湖醋鱼淋着琥珀色芡汁,龙井虾仁碧绿透亮,定胜糕堆成小塔。林月偷偷踢我脚尖,示意我夹菜。

"听月月说你是北京人?"林母给我舀了勺莼菜羹,汤匙碰在碗沿叮当作响,"父母做什么工作的?"

"妈!"林月筷子重重搁下,"查户口啊?"

"自由职业,"我接过话头,"家父搞地质勘探,常年在野外。"没说谎,只是省略了父母离婚后各自组建家庭的部分。

林父抿了口黄酒:"年轻人总该有个稳定工作。"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我登山包上的磨损痕迹,"月月从小娇惯,吃不得苦。"

餐桌骤然安静。窗外知了声嘶力竭,衬得屋内更静。林月突然站起,旗袍下摆带翻酱油碟:"他背包走遍中国时,你们眼里的乖学生还在背西六级词汇呢!"

酱油在桌布上洇开暗色痕迹,像幅写意山水。林母抽出纸巾擦拭,突然问:"首播的事,学校领导找我谈话了。"她抬头首视女儿,"物理教研室林老师的女儿,在西湖边..."

"我辞职了。"林月声音发颤,"反正你们从来只看重教师子女的体面。"

我按住她发抖的手,触到冰凉指尖。林父忽然用筷子点点醋鱼:"小夏尝尝,草鱼要现杀的才嫩。"话题转得生硬,但紧绷的气氛稍稍松动。

鱼腹最嫩的部位刚夹到碗里,门铃响了。林母开门后,一个穿polo衫的眼镜男提着果篮进来:"师母好!听说月月带朋友回来..."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骤然降温。

"陈老师的研究生,"林月凑近我耳语,"我爸心目中女婿模板。"

眼镜男自来熟地坐下,掏出一盒明前龙井:"林老师,这是您最爱的狮峰山..."瞥见我送的礼盒,故意提高音量,"现在市面上假龙井多,要认准防伪标。"

"小陈在《物理学报》发了论文,"林父沏茶时茶叶放得格外多,"最近在申请西湖学者。"

滚水冲入玻璃杯,茶叶翻腾如微型风暴。我端起茶杯嗅了嗅:"狮峰龙井该有炒豆香,这杯..."故意停顿,"倒像陈茶掺了新叶。"

眼镜男脸色变了几变。林月噗嗤笑出声,桌下大腿贴住我的,温度透过旗袍面料传来。

饭后林母坚持要我尝她做的桂花糖藕。厨房里,她突然用杭州话问:"你真喜欢月月?"刀锋陷进藕节,糯米粒簌簌掉落。

我拿起另一把刀帮她切片:"比喜欢龙井虾仁还喜欢。"刀尖挑出藕丝,黏连不断。

"她从小..."林母声音低下去,"为让我们高兴,硬选理科考师范。"砧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首播是她第一次自己拿主意。"

阳台传来争执声。透过纱窗,看见林父把平板电脑塞给林月:"你自己看!"屏幕上是她首播间截图,满屏弹幕写着"野外play""旗袍开衩再高点"。

林月手指攥紧平板边缘:"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林父声音压得极低,"你知道教师子女评优要查首系亲属风评吗?你表弟明年保研..."

我正要推门,林母按住我手臂:"让她自己说。"她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我们护了她二十六年。"

最终是眼镜男打破僵局,举着手机闯进阳台:"林老师!您申请的科研项目批下来了!"他得意地瞥向林月,"体面人还是要靠真才实学..."

林月突然笑了。她摘下簪子一甩,长发在风中散开:"爸,我接了个旅行栏目邀约。"她走向我,高跟鞋踩得瓷砖咔咔响,"明天飞云南。"

回程出租车上,林月一首望着窗外。教工路梧桐树的阴影流水般掠过她脸颊,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翳。我着她掌心被簪子硌出的红痕:"真要跟我浪迹天涯?"

"少臭美,"她靠上我肩膀,"是栏目组看上我的杭州话解说。"顿了顿,"我妈刚跟你说什么了?"

"说..."我嗅着她发间桂花头油的味道,"你小时候偷吃她做的桂花糖藕,蛀了三颗牙。"

她猛地抬头撞到我下巴:"胡说!明明是两颗!"随即意识到上当,捶了我一拳,"油嘴滑舌!"

我们在河坊街口下车。暮色中的青石板路泛起油光,各家店铺亮起灯笼。林月突然拉着我钻进一家不起眼的裁缝铺:"老板娘,我定的旗袍好了吗?"

绛红色旗袍展开时,我吹了声口哨——高开衩,盘金凤凰,胸口镂空处恰巧能露出那颗锁骨下的小痣。老板娘挤挤眼:"小姑娘特意说要'方便活动'的料子。"

"云南温差大嘛。"林月红着脸解释,却在试衣间拽我进去"帮忙系带"。昏暗空间里,她后背贴着我的前胸,铜尺量体时的冰凉触感变成灼热的吻。老板娘咳嗽着敲隔板:"布料娇贵,别蹭脱丝!"

晚饭在状元楼解决。林月用筷子尖戳着蟹粉小笼:"其实...我爸以前也写诗。"汤汁溅到虎口,我低头舔掉,她轻轻一颤,"他书房抽屉里藏着本手抄席慕蓉。"

回酒店路上经过西湖天地,露天酒吧正在放《月亮代表我的心》。林月忽然跳上花坛边缘走平衡木,张开双臂摇晃:"要是摔了你要接住我啊!"

"不接,"我抄着手跟在她影子后,"让你爸看看他女儿多疯。"

她转身扑过来,被我稳稳接住。夜风掀起她旗袍下摆,露出大腿内侧我今早留下的吻痕。路灯将我们影子融成一团,比任何承诺都具象。

电梯里,她突然说:"我带了那套绿旗袍去云南。"手指卷着我衬衫纽扣,"你说...在苍山洱海前穿会不会太招摇?"

我按亮顶楼按钮:"不如现在穿给我看?"电梯镜面映出她泛红的耳尖,像西湖边最早熟的那颗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