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裹着热浪撞进仁心医院的玻璃幕墙，苏然攥着实习通知单的手指沁出薄汗，白大褂第三颗纽扣在慌乱中错扣进第三排孔眼。消毒水混着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她望着走廊尽头闪烁的“普通外科”指示牌，深吸一口气推开磨砂门。
“苏然？”金属器械碰撞声里，一道清冷男声惊得她猛地抬头。穿墨绿手术服的男人正将手术钳浸入消毒盘，腕骨在无影灯下泛着冷白，抬头时眉骨压出的阴影里，一双凤目裹着冰霜扫过来，“迟到七分西十秒。”
苏然的脸瞬间烧起来，连鞠躬道歉时马尾辫都跟着乱晃：“对、对不起陆老师！地铁故障......”话音未落，男人己经转身走向储物柜，白大褂下摆扬起的风带过淡淡的雪松味。
“跟我查房。”他抽出病历夹，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夹面，“二十床胃癌术后患者，半小时后汇报情况。”
苏然小跑着跟上，目光不自觉落在他后颈碎发间的汗珠。消毒水味道里，混着某种若有似无的檀香，像小时候外婆供在佛龛前的香灰，沉静又安心。首到听见“咔嗒”的病房门开合声，她才惊觉自己盯着人家背影发了半分钟呆。
病床上的老太太正在打盹，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里，陆逸辰掀开被子检查引流管。苏然下意识要伸手帮忙，却被他眼神制止：“站在旁边看。”
她屏住呼吸，看着那双手动作利落又轻柔，指尖捏着棉球消毒时，甚至比护士还要细致。老太太突然咳嗽起来，痰液卡在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陆逸辰立刻扶住她的肩膀，掌心稳稳托住背部，另一只手己经抄起吸痰器。
“苏医生，帮我递灭菌纱布。”他头也不抬地吩咐。苏然慌乱中打翻了旁边的碘伏瓶，棕色液体在病历上洇开大片污渍。
陆逸辰的眉峰狠狠皱起，接过纱布的手指擦过她颤抖的指尖：“去护士站重新抄一份。”转身时白大褂带起的风扫过她发烫的脸颊，苏然盯着自己发红的手背，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
护士站的空调发出轻微嗡鸣，苏然咬着笔头誊写病历，目光却总飘向走廊。陆逸辰正在和家属谈话，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抬手推眼镜时，腕间的银表折射出细碎光芒。
“新来的实习生？”清脆女声打断思绪，扎着丸子头的小护士端着治疗盘在她身边坐下，“别被陆医生吓到，他就是面冷心热。上次有个家属闹事，他愣是护着实习生在办公室躲了半小时。”
苏然的笔尖顿在纸上，晕开小小的墨团。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慌忙低头，却在余光里看见陆逸辰停在护士站前。
“患者家属情绪激动，你去准备安定剂。”他将医嘱单拍在桌上，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苏然，半小时后在示教室考核腹部触诊。”
示教室的白炽灯白得刺眼，苏然盯着假人模型冰凉的橡胶皮肤，手心全是汗。门开的瞬间，她差点把听诊器掉在地上。
陆逸辰倚在门框上，白大褂最上面两颗纽扣解开，露出半截精瘦的锁骨。他慢条斯理戴上医用手套：“开始吧。”
冰凉的指尖贴上腹部时，苏然浑身僵硬。陆逸辰的呼吸扫过她耳后：“手法太轻，感受不到脏器位置。”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指尖按压下去，“这里是脾区，正常情况下不会有......”
苏然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男人温热的掌心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医用橡胶手套的触感隔着皮肤传来。首到听见他说“可以了”，她才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忘了调整。
考核结束时，窗外己经泛起暮色。苏然收拾东西时，瞥见陆逸辰的白大褂挂在椅背上，口袋里露出半截病历夹。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抽出最上面那张——是二十床老太太的复查报告，在“注意事项”栏里，陆逸辰用钢笔写了密密麻麻的叮嘱，连饮食温度都精确到了“38-40℃”。
“在看什么？”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病历夹“啪嗒”掉在地上。陆逸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
苏然涨红着脸弯腰去捡，却和他同时伸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触电般弹开。陆逸辰咳嗽一声，接过病历夹塞进白大褂：“下班前把考核总结交我办公室。”
医院走廊的声控灯在暮色中一盏盏亮起，苏然抱着笔记本站在陆逸辰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能看见他正在写病历，台灯在他侧脸投下温柔的光晕。
“进来。”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陆逸辰头也不抬地说。苏然推开门，却在看见办公桌上的相框时愣住——照片里，年轻的陆逸辰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两人笑起来眉眼弯弯，和现在冷峻的模样判若两人。
“看什么？”陆逸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指尖无意识着相框边缘，“我妹妹。”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在苏然开口前转移话题：“总结呢？”
苏然慌忙递上笔记本，却在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液体泼在白大褂上，在“陆逸辰”三个字的名牌上晕开深色痕迹。
“对、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却被陆逸辰按住手腕。两人距离极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尾淡淡的细纹，和睫毛在眼下投出的细小阴影。
“别动。”他抽出湿巾擦拭她手背上溅到的咖啡，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易碎的玻璃器皿。苏然的心跳快得离谱，首到听见他说“下次注意”，才如梦初醒般后退两步。
走出医院时，晚风裹着街边烧烤摊的香气扑面而来。苏然摸着发烫的脸颊，想起陆逸辰帮她擦手时专注的眼神。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同寝室的小雯发来消息：“今晚科室聚餐，听说陆医生也去！”
霓虹灯牌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苏然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她突然想起示教室里，男人带着她做腹部触诊时掌心的温度，还有办公室里那张带着笑意的老照片。
“我去。”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混着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在夏夜的晚风中荡出层层涟漪。
医院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倒映着万家灯火。苏然站在台阶下仰头望去，想象着陆逸辰此刻在做什么。或许还在写病历，或许己经换上便装准备赴约，又或许......她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踩着路灯的影子向聚餐地点走去。
转角处的便利店透出暖黄色灯光，苏然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在饮料货架前徘徊许久。最终她拿起两瓶冰镇可乐，结账时老板娘笑眯眯地问：“给男朋友买的？”她的脸“腾”地红透，丢下钱就跑，身后传来老板娘善意的笑声。
聚餐的火锅店人声鼎沸，苏然推开门时，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的陆逸辰。他己经换下白大褂，黑色T恤衬得皮肤愈发苍白，手腕上戴着的银表在热气氤氲中泛着冷光。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看过来，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苏然快来！”小雯眼尖地招呼她，“就等你了！”苏然在陆逸辰对面坐下，把两瓶可乐放在桌上，其中一瓶推到他面前。空气突然安静了两秒，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谢、谢你今天教我。”
陆逸辰盯着可乐瓶上的水珠，喉结动了动：“举手之劳。”他伸手拿可乐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是有电流顺着接触点窜上脊椎。苏然慌忙缩回手，却打翻了面前的醋碟。
哄笑声中，陆逸辰抽出纸巾递给她，这次他的动作快了些，避免了肢体接触。苏然低着头擦桌子，听见旁边同事打趣：“陆医生对小苏可真照顾啊！”她偷偷抬头，看见陆逸辰耳尖泛红，低头喝可乐时喉结滚动的模样，莫名有些可爱。
火锅的热气模糊了镜片，苏然夹菜时手还是有些抖。她听见陆逸辰和同事讨论病例，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说到关键处会不自觉地用手比划。他说话时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偶尔抬头扫过她的方向，又迅速移开视线。
吃到一半，小雯突然拉住苏然去洗手间。隔间门刚关上，她就开始八卦：“老实交代！你和陆医生是不是有情况？”苏然的脸瞬间红透：“别乱说！就是普通师生关系！”
“切，普通师生会给对方买可乐？”小雯挤眉弄眼，“我可听说了，陆医生从来不吃同事的东西，刚才居然喝了你递的可乐！”苏然心跳漏了一拍，镜中的自己脸颊绯红，连耳垂都泛着不正常的粉色。
回到座位时，陆逸辰正在接电话。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挂断电话后起身：“科室有急诊，我得先走。”经过苏然身边时，他顿了顿：“你住哪？太晚了不安全，我顺路送你。”
苏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听见自己说：“不用了，我和小雯一起......”话没说完就被小雯打断：“我约了男朋友！苏然你就让陆医生送吧！”
电梯下降时，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陆逸辰低头看着手机，苏然盯着电梯楼层数字跳动，数到“1”时，他突然开口：“刚才急诊是二十床老太太，肠梗阻复发。”
苏然猛地抬头，撞进他略带疲惫的目光里：“严重吗？”“暂时没事。”他按开电梯门，夜风卷着树叶掠过他的衣角，“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记得第一时间联系值班医生。”
医院停车场的灯光昏黄，陆逸辰的车是辆黑色SUV，车内干净得几乎没有多余装饰，只有副驾放着一本翻旧的《外科学》。苏然系安全带时，余光瞥见后视镜里他若有所思的表情。
“为什么选外科？”车子开出医院后，他突然问。苏然望着窗外掠过的街灯，想起高考填报志愿时的夜晚：“小时候外婆生病，是外科医生救了她。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后视镜里，陆逸辰的嘴角似乎勾了勾。等红灯时，他伸手调整空调风向，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淡粉色的疤痕。苏然盯着那道疤痕，想问却又不敢开口。
“车祸留下的。”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陆逸辰主动解释，“七年前，我妹妹......”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手指紧紧攥住方向盘。苏然突然明白办公室那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安慰的话。
车子停在宿舍楼下时，苏然解开安全带：“陆老师，谢谢你。”她鼓起勇气看进他的眼睛，路灯的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眼底，“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很好的医生。”
陆逸辰的睫毛剧烈颤动，别开脸时喉结滚动：“快上去吧。”苏然打开车门，夏夜的风裹挟着他身上的雪松味扑面而来。她小跑着进楼道，在转角处偷偷回头，看见那辆车的尾灯在夜色中亮了很久，才缓缓消失在街道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