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青年抬头一瞄，就看到了一张姑娘爱慕嫂子心疼的“小白脸儿”，本来就不耐烦的语气现在更不好了：
“这里不是汽车站，也没有售票员，我们只接收来报到的同志，哪有闲功夫招呼你们这些盲流？”
“想坐车就等着，不愿意等就自己找拉货的司机商量去！”
说完他一摆手：
“听懂没有？听懂了就让开，下一个！”
你大爷的！
莫名其妙被人说成盲流，宋明远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知道这年代公家人态度很差，可没想到居然会差到这个程度，没车就说没车，摆什么臭脸？
“前面好了没有？”
“这么大太阳，快点儿啊！”
太阳底下，后面排队的人不停在催促。
麻脸青年斜着眼瞟过来，那意思像是在说：没听到有人催吗，还不快走？
“呵呵！”
宋明远冷眼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欠收拾是吧？
行啊，哥在江湖飘了那么久，整人的手段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拿着介绍信离开了接收点。
这张纸好像没什么用了，能把他送上火车，却不能让他在登记本上留下名字。
中转站里人来人往，他扛着行李漫无目的走着，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去才好。
真是人离乡贱！
三点钟的太阳晒得人头晕，两个菜团子提供的能量一点一点的消耗在路上。
忽然！经过一个接收点的时候，旁边通道里猛地冲出一辆带篷子的卡车，差一点就把他挂上了。
司机一甩方向盘，卡车带起漫天灰尘，停在了前面的路上。
“玉田！”
“玉田的走了！”
宋明远刚吐出嘴里的沙子，就见七八个人扛着大包小包从角落里钻出来，急匆匆围到了车子跟前。
这些人衣裳灰扑扑的，一个个蓬着头发，脸上、额头上汗水混着泥垢也不知积攒了多少时日，一看就不是今天才下车的人。
他们看着卡车的那种眼神，就跟溺水的人看到漂过身边的浮木一般，有种歇斯底里的渴望。
灼灼烈日之下，宋明远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什么情况？不就是坐个车吗，搞得跟打仗逃难似的？
玉田接收点的工作人员走出来，把这些人扒拉到一边：
“探亲的先等着！”
“报到的都过来，按顺序上车！”
接收点门口，那些刚登记完的乘客们显得茫然无措，估计他们谁都没想到，接近2000公里的路程，交通工具居然是这种装货的卡车！
可是在周围那些热切的目光里，这些刚到西域，一分钱不花就能上车的人，简首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家伙。
“都麻利点，别磨蹭！”
接收员拿出登记本，一个个的叫着名字。
宋明远数了一下，一共39个人，驾驶室塞了4个，其他35个连带着行李，把车斗挤了个满满当当。
去报到的人都装完了，接收员打完勾合上本子，拍拍屁股回了屋里。至于探亲的，他管都不管！
司机叼着烟卷从驾驶室出来，扒在后栏上往车斗里打量。
在他屁股后面，是一片渴望的眼睛和一根根伸长的脖子。
许久，空气仿佛都凝固之后，司机终于说了一句：
“还能上3个！”
十几个人，只能上三个？
一群人掏出钱来不停的挥手：
“带我一个！”
“我出五块！”
“我也出五块！”
“嘭！”
司机一巴掌拍在挡板上：
“都别吵！”
“十块钱一个人，愿意的就上车！”
人群瞬间一静！
可能是嫌太贵，可能是拿不出这么多钱，也可能是付了路费之后就没有钱吃饭，总之，大部分人都沉默了。
但是依旧有西个人选择坐车。
司机像挑媳妇似的挑了三个苗条的，把一个1米75的“大块头”挡了下来，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糙.淡！
“大块头”三十多岁的汉子，拉着司机这个大老爷们的胳膊，不停恳求：
“加一个吧，再加一个吧！”
“我出11，11行不行？”
宋明远听的出来，这个价钱应该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可车斗里传来一阵抱怨：
“加什么加，想压死人哪！”
“里面都人撂人了，还加？”
司机看着“大块头”手里的钱，有些心动，可最后还是推了回去：
“你也听见了，再加会出事的！”
“后面有辆装货的车去香梨城，要不你去坐那个车吧，到了香梨城再想别的办法！”
卡车开走了。
视线里，“大块头”站了好半天，最后把行李拖到一个棚子下面，颓丧地靠着，仿佛他所有的希望都随那辆车远去了一般。
其他没坐上车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在各个角落，等着下一趟车的召唤。
宋明远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残酷的现实冲击力太大了，他自问对这个年代也有些了解，可今天看到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些人的今天，也许就是他的明天，甚至他比这些人还惨。
全身上下只有7块5，就算去伊梨的车停在他面前，他也上不去。
情况不妙啊！
身后远处，又一辆卡车开出通道：
“伊梨！伊梨的走了！”
宋明远猛地回头，只见一声吆喝之后，这次围上去的人比刚才更多，同样的灰尘仆仆，同样是眼巴巴的望着卡车。
那个麻脸小子骂开一个缺口，把要报到的队伍送进“包围圈”，然后拿着登记本一个个的往车上撵。
宋明远睁大眼睛，努力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高挑的身影，可似是而非的有好几个，匆匆一瞥，人就急赶急的被送进了车斗。
她上车了吗？
说好一起走的，可看现在这情形，两人是坐不上同一辆车了。
宋明远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但是他知道，是那两个野菜团子让他吊住了一口气。
这年头，一转身可能就是一辈子，受人恩惠，离别的时候总得打声招呼。
很快人装满了，卡车开动了，留下一地的失望者从他面前驶过。
宋明远大声喊着：
“姐，你在车上吗？”
车斗里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
宋明远眼睛一亮，扔下行李就开始奔跑。
卡车卷起的灰尘模糊了双眼，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着：
“我叫宋明远！”
“要去伊梨1号农场找阿杜，记得给我留个话！”
“姐，保重啊！”
中转站里，听到喊声的旅客和工人们纷纷看过来，眼中带着好奇之色。
某间板房的背阴处，一个正在喝水的女知青“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她举着水壶，呆呆地望着那个在太阳底下奔跑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傻小子！”
“不就是两个窝头嘛，他咋就那么实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