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须张那张被乱须覆盖的脸,颜色变化堪称惊心动魄。从脖子根开始,一股子憋屈的、狂怒的血气像烧开的红油火锅,“噌”地往上涌!先是酱紫,再是猪肝红,最后定格在一种被滚烫牛油反复浇淋过的、近乎爆裂的深红。那颜色一路烧过下巴,燎过胡须边缘,首冲天灵盖,连稀疏的灰白头发根都透着红光。他鹰隼般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死死盯着江酥指尖那张鲜艳的红中,还有她嘴角那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他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里,那卷只露出一个头的暗黄色皮索,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老旧弓弦绷紧的“嗡”鸣!包口没拉严实,能看见里面几根缠绕褪色红绳的符咒竹签,上面蚀刻的蝌蚪状符文,竟如同活物般开始缓缓蠕动,流淌出粘稠、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一股极其阴冷、带着铁锈和土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压得周围看客脖子一缩,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油腻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江……”胡须张的喉咙里挤出半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痰音和狂怒,唾沫星子从浓密的胡须间喷溅出来。
江酥眼皮都没抬一下。夹着红中的两根纤指,极其随意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姿态,轻轻一弹。
“咻——!”
那张鲜艳的红中麻将牌,化作一道迅疾的红色流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打着旋儿,如同被精准制导!
“呃——!”
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
胡须张因暴怒而大张的、准备咆哮的嘴,被那块坚硬的、棱角分明的红中牌,结结实实、严丝合缝地堵了个正着!力道之大,撞得他脑袋猛地向后一仰!他眼珠子瞬间暴凸出来,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整张涨红的脸因为剧痛和窒息迅速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浓密的胡须剧烈颤抖着,口水混着可能被撞出的血丝,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沿着胡须滴滴答答往下淌。
“胡局,”江酥的声音响起来,平静得像在问“要不要续杯茶”。她那只空闲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油腻的绿绒布桌面上,五指微张。指尖,几缕肉眼可见的、如同初生嫩竹叶尖般的淡绿色光芒,轻盈地缭绕、吞吐。
“哗啦啦——!”
满桌的麻将牌,像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猛地集体跳动起来!幺鸡、九万、白板、发财……花花绿绿的牌面在浑浊的灯光下疯狂旋转、碰撞、跳跃,发出密集如骤雨般的清脆撞击声!随即,整张桌子上的麻将牌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齐齐悬浮离桌半寸!一百多张牌,在浑浊的烟雾和昏黄的灯光下,形成一片诡异悬浮的、不断微微震颤的牌墙,绿绒布桌面上空空如也,只留下油腻的印子。
“三缺一,”江酥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悬浮的牌阵,绿芒随之闪烁,“还打不?”
那悬浮的牌阵,像一片冰冷的、随时可能倾覆砸落的墓碑林,悬在小小的麻将桌上方。牌与牌之间细微的碰撞摩擦声,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如同催命的丧钟。我死死咬住后槽牙,但牙齿还是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架,声音清晰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丢人,冰冷的恐惧感像蛇一样缠紧了我的脊椎。
胡须张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堵着嘴的红中牌让他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酱紫色。他凸出的眼珠死死瞪着江酥,那眼神里混杂着狂怒、惊骇,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喉结艰难地、如同锈死的齿轮般,上下滚动了一下,又一下。然后,在周围一片死寂和无数道惊恐目光的注视下,他那被胡须覆盖的粗壮脖子猛地一梗!
“咕咚!”
一声清晰无比、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
他竟然……硬生生把堵在嘴里那块坚硬的、棱角分明的红中麻将牌,囫囵个地咽了下去!
“呃——嗬——!”他捂着脖子,发出一连串痛苦至极的呛咳和干呕,身体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米,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糊了满脸满胡须。他再抬起头时,脸色己经由酱紫转为一种死人般的惨白,那双鹰眼里只剩下被碾碎尊严后的狂乱和怨毒。
“打…打…”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麻将牌刮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子,“……打个锤子!”
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脚边那个还在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沉重公文包,动作粗暴得像要把它捏碎。公文包带子刮倒了身后吱呀作响的竹椅子,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他看也没看江酥,更没看周围噤若寒蝉的看客,踉跄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狼狈不堪的受伤野兽,撞开挡路的人,一头扎进了茶馆门口那片油腻、呛人的烟雾里。
“江酥!”一声带着血丝的、破音的咆哮从烟雾深处传来,怨毒得如同诅咒,“你给老子等到起!”
那佝偻、仓惶的背影很快被浑浊的烟雾吞噬,只留下那声怨毒的咆哮在油腻的空气里回荡,还有地上那把被撞翻的、吱呀摇晃的竹椅子,以及麻将桌上那片失去了绿芒支撑,哗啦啦重新散落一桌的、冰冷沉默的牌。
空气死寂了几秒,随即被更大的嗡嗡议论声填满,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我僵硬地坐在竹椅上,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看着对面江酥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指尖的绿芒消散无踪,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茶馆劣质灯光下的幻觉。她甚至还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散落在她面前的一张九万牌。
“老板,”她抬起头,对着烟雾缭绕的茶馆深处喊了一声,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点软糯的腔调,仿佛刚才只是打跑了一只聒噪的苍蝇,“麻烦收下牌,再续点开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