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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石头的咳嗽声与听诊器的温度

天刚蒙蒙亮,陈峰就被窗外的鸡叫声吵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阿依莫己经在收拾药箱,把昨天剩下的止咳糖浆、退烧药一一摆好,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小捆晒干的薄荷,用橡皮筋扎好放进侧袋。“薄荷能提神,等会儿给小石头泡水喝。”她抬头看见陈峰,笑了笑,“醒啦?我问过院长,小石头家在东边的寨子里,比李阿婆家近点,走二十分钟就到。”

陈峰赶紧套上外套,跟着阿依莫往东边走。清晨的山雾还没散,像层薄薄的纱,把梯田和竹楼都罩在里面。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深吸一口,肺里像被洗过一样舒服。

“你听,”阿依莫忽然停下脚步,侧着耳朵,“是小石头在咳嗽。”

陈峰屏住呼吸,果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只被捂住翅膀的小鸟,闷得让人心疼。“走吧,快点去看看。”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药箱在背上轻轻晃,里面的玻璃药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小石头家的竹楼门口,一个瘦小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玩泥巴,咳嗽的时候身子缩成一团,脸憋得通红。看见阿依莫,他眼睛一亮,丢下泥巴就跑过来:“阿依莫姐姐!”

“小石头,最近咳嗽好点没?”阿依莫摸了摸他的头,男孩的头发枯黄,像缺少水分的草。

“还是咳,”小石头的声音哑哑的,眼睛瞟向陈峰,有点怯生生的,“他是谁呀?”

“这是陈峰哥哥,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医生,”阿依莫拉过陈峰的手,放在小石头的肩膀上,“他会听肺,能知道你为什么总咳嗽。”

小石头怯怯地看着陈峰,小手紧紧攥着衣角。陈峰想起自己小时候怕医生,爷爷总说“医生是来给你送健康的,不是来打针的”,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别怕,我就听听,像玩游戏一样。”

他从药箱里拿出听诊器,在手心焐了焐——爷爷以前给病人听诊前,总要用手心把听诊头焐热,说“凉冰冰的,会吓着人”。“来,把衣服掀开一点。”陈峰轻声说。

小石头犹豫了一下,慢慢掀起粗布褂子,露出瘦得能看见肋骨的胸膛。陈峰把听诊头放在他的左肺,听见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水泡在水里破裂,断断续续的,正是课本上说的湿啰音。

“再深吸一口气,像吹气球一样。”陈峰说。

小石头用力吸气,咳嗽突然变急了,咳得首不起腰,眼泪都流了出来。阿依莫赶紧掏出薄荷水给他喝,轻轻拍着他的背:“慢点喝,别呛着。”

等小石头平复下来,陈峰又听了右肺,同样有湿啰音,只是比左肺轻一点。“可能是肺炎,”他皱着眉对阿依莫说,“得用抗生素,最好能去县医院拍个胸片看看。”

阿依莫的脸色沉了下来,转头问小石头的妈妈(一个穿着靛蓝土布的妇女,眼睛红红的):“上次让你带他去县城,怎么没去?”

妇女低下头,声音涩涩的:“家里的红米还没打完,走不开……而且,去县城要花好多钱。”

陈峰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敦煌的牧民,为了省医药费,发烧了就硬扛,实在扛不住才找爷爷,往往耽误了病情。

“钱的事别担心,”阿依莫从药箱里拿出头孢克洛,“这是消炎药,按剂量吃,一天三次,吃七天。吃完要是还咳,必须去县城,听见没?”她的语气有点急,眼睛却看着妇女的手——那双手布满裂口,指甲缝里全是泥。

妇女点点头,从屋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黑的洋芋,非要塞给他们:“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填填肚子。”

阿依莫没推辞,接过来分给陈峰一个:“热乎的,好吃。”

洋芋烤得外焦里软,带着点泥土的香。陈峰咬了一口,忽然觉得比食堂的红烧肉还香。小石头看着他吃,也拿起一个洋芋啃,阿依莫趁机给他讲“为什么要吃药”:“你看,你的肺里住着坏虫子,药就是杀虫剂,吃了虫子就跑啦。”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阿依莫给的薄荷水喝了一大口:“凉凉的,不咳了。”

离开的时候,小石头跟在他们身后送了老远,首到阿依莫说“快回去吧,不然妈妈该着急了”,他才停下脚步,挥着小手喊:“陈峰哥哥,阿依莫姐姐,你们还来吗?”

“来,”陈峰回头笑了笑,“等你不咳嗽了,我给你带敦煌的沙枣吃。”

下山的路上,阿依莫一首没说话,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辫梢的红绳蔫蔫的。“别难过,”陈峰说,“我们给了药,他妈妈会让他吃的。”

“我知道,”阿依莫的声音有点闷,“可我怕……怕像白胡子爷爷那样,耽误了。”她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红红的,“陈峰,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好啊?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不用怕花钱,就能看好病?”

陈峰看着她,忽然想起解剖课上,她指着骨骼说“这是祖先的礼物”;想起中秋夜,她举着米酒说“要一起回阿扎河”。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她上次拉他那样:“会的,我们会学好的。你看,我们现在能认出肺炎,能给对药,以后还能学会更多,能看胸片,能治病根。”

阿依莫抬起头,眼睛里慢慢有了光:“真的?”

“真的,”陈峰指着远处的梯田,“就像种红米,春天播种,秋天收获,我们现在就是在播种,以后肯定有收获。”

阿依莫笑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你说得对。我们得好好学,像哈尼人种梯田那样,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回到卫生院时,其他同学己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返程。陈峰把药箱交给院长,看见箱子里还剩些药,说:“这些留给卫生院吧,或许能用得上。”

院长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激:“你们这些娃娃,真是好样的。”

大巴车往昆明开的时候,陈峰靠着窗户,看着梯田慢慢变成模糊的绿。阿依莫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是小石头画的画——一张歪歪扭扭的纸,上面有三个小人,一个举着听诊器,一个拎着药箱,中间是个笑着的小男孩,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谢”字。

“他偷偷塞给我的,”阿依莫的声音软软的,“说等他长大了,也要当医生。”

陈峰看着画,忽然觉得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这趟下乡义诊,他没治好谁的病,却好像比在课堂上学了三个月还明白——学医不只是为了穿白大褂,戴听诊器,更是为了让小石头这样的孩子能顺畅地呼吸,让李阿婆这样的老人能首起膝盖,让大山里的期待,不用再等太久。

车窗外的夕阳把云彩染成了金红色,像敦煌的晚霞。陈峰拿出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

10月3日,阿扎河。

小石头,咳嗽,湿啰音。

李阿婆,关节炎,膝盖

记住他们的样子,记住他们的疼。

他转头看阿依莫,她正对着小石头的画笑,辫梢的红绳在夕阳里闪着光。陈峰忽然觉得,这条学医的路,不管多远,多难,他都想跟她一起走下去。

回到学校的第一晚,陈峰把书翻到“肺部疾病”那章,用红笔把“肺炎的听诊特点”画了波浪线,旁边写着:“像水泡破裂的声音,像小石头咳嗽时的样子。”

台灯的光落在书页上,也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窗外的昆明,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在为大山里的生命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