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大西的课表骤然变空,取而代之的是医院实习和毕业手续。陈峰和阿依莫被分到州医院不同科室,一个在外科,一个在儿科,碰面的时间只剩下早晚交接班的间隙。
外科的日子像上了发条,手术台、病房、值班室三点一线。陈峰跟着带教老师做助手,从缝合伤口到观摩阑尾切除,每天累得沾床就睡。但再忙,他都会在口袋里揣着那个银镯——是阿依莫送他的那个,被汗水浸得愈发亮堂,像是贴身的护身符。
儿科相对琐碎,却暖得多。阿依莫每天抱着哭闹的孩子哄,给他们贴卡通创可贴,声音总带着笑。只是偶尔空闲时,她会望着窗外发呆,手里转着那支陈峰送的钢笔——笔帽上刻的“敦煌”二字,被得有些模糊。
十月底的一个傍晚,两人难得都下了早班,并肩走在医院外的梧桐道上。落叶铺了一地,踩上去沙沙响。
“下下周要回学校答辩了,”阿依莫踢着脚下的叶子,“答辩完,就该分单位了。”
“嗯,”陈峰点头,“大概率是阿扎河乡卫生院,张医生跟我提过一次。”
“我也是,”阿依莫笑了笑,“刚好,我们还能搭个伴。”
话虽轻松,空气里却飘着点说不清的味道。陈峰想起敦煌的父母,上周打电话时,母亲还在念叨:“要不试试申请调回来?家里这边医院也缺人。”他当时没应,只说“再看看”。
阿依莫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停下脚步:“你是不是在想敦煌?”
陈峰愣了愣,老实点头:“有点。我爸妈年纪大了,总担心他们身体。”
“我懂,”阿依莫低下头,“我爸妈走得早,要是他们还在,我也会牵挂。”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但你记得李阿婆说的话吗?‘人在哪儿,根就能在哪儿扎’。”
陈峰想起李阿婆的竹楼,想起她塞过来的南瓜子,心里那点摇摆忽然定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银镯,放在手心:“你送我的时候说,这是‘定根’的,我信。”
阿依莫的脸颊泛起微红,赶紧别过脸,指着远处的小吃摊:“去吃碗米线吧,我请你。”
米线摊的老板认识他们,笑着多加了两勺肉酱:“两个娃娃是好医生,上次我家娃发烧,多亏你们半夜来看。”
热气腾腾的米线端上来,阿依莫忽然从包里拿出个小布包:“给你爸妈的。”
布包里是两包晒干的野蜂蜜,装在玻璃瓶里,金黄透亮。“这是寨子里养蜂人给的,说比城里的纯,”她解释道,“你回去的时候带给他们,就说是……阿扎河的一点心意。”
陈峰捏着玻璃瓶,心里暖烘烘的:“他们肯定喜欢。对了,我也给你带了样东西。”他从背包里拿出个卷轴,慢慢展开——是一幅敦煌的速写,画的是月牙泉的黄昏,沙丘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泉边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晃。
“我爸画的,”陈峰说,“他知道我要留在云南,特意画了这个,说让你看看我的家乡。”
阿依莫的手指轻轻拂过画纸,眼睛里闪着光:“真美,像做梦一样。”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真的,”陈峰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急,耳朵有点烫。
阿依莫没接话,只是低头喝着米线汤,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答辩那天,两人穿着白大褂去了学校。陈峰的答辩题目是《山区常见病的预防与治疗》,PPT里放了好多寨子里的照片:李阿婆的膝盖检查记录,小石头的复查报告,王大叔的胃镜预约单……
“你为什么选择回到基层?”答辩老师问。
陈峰看向台下的阿依莫,她正冲他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因为那里的病人需要医生,就像沙漠需要水。而我,想做那捧能解渴的水。”
掌声响起来时,阿依莫的眼睛湿了。她的答辩题目是《儿科护理中的人文关怀》,结尾处放了张照片——是小石头举着沙枣笑的样子,配着一行字:“最好的药,是相信。”
答辩结束后,两人在校园里慢慢走。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黄地毯。
“毕业晚会去吗?”阿依莫问。
“去,”陈峰说,“得跟同学们告个别。”
晚会上,大家都在起哄让他们“讲讲爱情故事”。陈峰红着脸没说话,阿依莫却大大方方地拿起话筒:“我们不是爱情故事,是战友——以后要一起在阿扎河打怪升级的战友。”
哄笑声里,班长端来两杯酒:“敬你们!敬扎根的勇气!”
陈峰和阿依莫碰了碰杯,酒有点辣,心里却甜滋滋的。
离别的前一天,张医生特意从阿扎河赶来,带来了一筐新鲜的杨梅:“给你们的毕业礼物,刚摘的,酸中带甜,像你们以后的日子。”他拍着两人的肩膀,“卫生院的宿舍我都收拾好了,两张床,挨得近,方便你们商量事。”
陈峰看着张医生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背着药箱在雨里走的样子。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老人己经把他们当成了接班人。
收拾行李那天,陈峰把那幅月牙泉的速写卷好,放进背包,又把阿依莫给的野蜂蜜小心翼翼地装进行李箱。阿依莫则把银镯的故事写进了日记本,最后一句是:“银镯会发光,就像有些人的心,走到哪里都亮。”
去车站的路上,陈峰忽然停下脚步:“阿依莫,有句话我一首想跟你说。”
阿依莫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着他。
夕阳穿过梧桐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笑了笑:“到了卫生院,记得给我留扇门。”
阿依莫用力点头,眼眶有点热:“嗯,留着灯等你。”
火车开动时,陈峰趴在车窗上,看见阿依莫站在月台上,手里挥着那个装野蜂蜜的空布包。他也举起手里的速写卷轴,朝着她的方向晃了晃。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往后退,陈峰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他拿出手机,给阿依莫发了条信息:“下月初,阿扎河见。”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像撒了层温柔的星子。前路或许漫长,但只要想到那个会留灯等他的人,想到那些在竹楼前盼着他们回去的笑脸,就觉得浑身都有劲儿。
就像山野里的风,带着希望,朝着扎根的地方,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