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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血锈斑驳

法医室的铜灯泛着青白冷光,将崔炮手的尸体照得如同青铜俑。金荣桂攥着镊子的手微微发颤,拨开死者右臂的弹孔,夹出半枚变形的鼎形警徽——那正是上月镇压铁路工会时丢失的一批警徽。血迹己氧化成黑褐色,在青铜表面结成蛛网般的锈斑,与警察厅大门悬挂的警徽如出一辙,只是边缘多了几道锯齿状的裂痕,仿佛被什么野兽啃咬过。

"创口有二次灼烧痕迹。"小岛和子递来一柄手术刀,刀柄上刻着满铁标志,刀锋却在崔炮手僵硬的皮肤上划出金属摩擦声,"像是用烧红的鼎烙铁重新烫过。"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暗红污渍,随着步伐在地砖上拖出蛇行痕迹。

金荣桂的指尖触到弹孔深处——那里嵌着半颗变形的弹头,弹壳上依稀可见"昭和七年·奉天造兵厂"的刻印。窗外突然飘来白凤兰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尾音拖得极长,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夜幕。

他猛地抬头,透过磨砂玻璃看见白凤兰的剪影正贴在窗边,旗袍开衩处隐约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腿——那是三天前在道外区遭伏击时留下的枪伤。绷带边缘渗出新鲜血迹,在玻璃上洇成半只鼎耳的轮廓。

档案室里弥漫着焦糊味与松香的混合气息。金荣桂握着锡焊枪,枪嘴喷出的蓝火舌舔舐着被纵火烧毁的卷宗。火势最凶猛处恰是德县时期剿匪立功的记录,如今只剩半页"弭盗碑"的残片,碑文拓印上的朱砂印泥己氧化发黑。

焊锡在焦纸上蜿蜒如蛆,将"民国十六年抗捐案"与"昭和七年反日暴动"的残页粘合在一起,形成一份全新的"土匪骚乱处置报告"。锡液冷却后泛着哑光,恰好盖住抗联干部名单上李沐阳的名字。

"处长,吉田课长要的抚恤名单。"赵德顺递来钢笔时,袖口纽扣崩开一线,露出手腕内侧崭新的浪人刺青——那是幅微型"神风连"战旗图案。金荣桂在阵亡警员名册末尾添上"崔振武"三字,墨迹未干就被一注滚烫的焊锡覆盖。

他突然发现钢笔笔尖挂着半片指甲——是崔炮手右手食指的,那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火药粉末。

地下铸造厂的蒸汽模糊了所有人的脸。十名日本技工正将缴获的铜佛投入熔炉,释迦牟尼的头颅在铜液中沉浮,眉心的白毫珠突然爆裂,溅起的铜汁在墙上烫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旧徽章回收率不足三成。"技工长踢了踢墙角麻袋,里面传出金属碰撞声——都是从死者身上剥下的鼎形警徽,"特别是镇压工会那批,都嵌在肋骨里了。"他说话时露出金牙,牙面上刻着"武运长久"的阴文。

金荣桂拾起半枚带骨渣的警徽,残片上"刑期无刑"的铭文己被血锈蚀去大半。当他将警徽掷入熔炉时,沸腾的铜液表面突然浮现李沐阳的脸,那张嘴正无声地说着:"师兄,哈尔滨的冬天可比德县冷多了。"

通风管突然传来抓挠声,一只野猫叼着老鼠窜过,鼠尾上缠着半截警用编号牌。

白凤兰的梳妆台摆着三盒胭脂:奉天老字号的瓷盒绘着昭君出塞,上海洋行货的铁罐印着月份牌女郎,京都艺妓专用的漆盒则嵌着珍珠母贝的樱花。她用青铜发簪搅匀三种胭脂,对着铜镜涂抹脖颈的勒痕——那是昨夜吉田武藏用鼎形项链留下的"礼物"。

"马团长送的翡翠镯子,我熔了重铸的。"她突然转身,将一枚鼎形耳坠按在金荣桂掌心。耳坠内壁刻着微型满洲地图,针扣处却多出个旅顺口的标记,"比原版多了个出海口,就像..."她的指尖划过他警服第三颗纽扣,"...比吉田给你的监听器多了个开关。"

铜镜突然映出小岛和子站在帘后的身影,护士帽上别的耳坠与白凤兰的一模一样,只是地图上的旅顺口被红笔圈了出来。

暴雨冲刷着刑场的水泥地。十二名"反满分子"被捆在特制的青铜鼎状铁桩上,其中三人穿着警察制服——他们的警衔肩章都被焊锡重新固定过,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银光。

"开始行刑!"赵德顺的口令声中,金荣桂发现执刑队的警徽全是左耳缺失——正是被李沐阳炸毁的奉天警察局仓库里那批残次品。枪管上新铸的鼎形徽记在闪电照耀下蓝得瘆人。

枪响时,焊锡伪装的弹孔同时迸裂。血水冲出一枚枚刻着"昭和"字样的弹头,在积水中组成日本列岛的形状。第三具"犯人"尸体突然抽搐,从炸开的腹腔里滚出个铜制鼎铃——那是德县县衙门口用来鸣冤的物件。

办公室保险柜深处,祖传鼎器的左耳开始渗出腥臭的绿浆。金荣桂用警服下摆擦拭,铜锈却越擦越多,渐渐显出一行满文:"背叛者必腐"。锈蚀处露出内层的鎏金,那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德县百姓的姓氏。

白凤兰突然闯入,和服腰带里别着电刑器的铜棒:"吉田课长问,今晚要不要参观新式审讯?"她指尖划过鼎耳,指甲油剥落处露出烫伤的疤痕,"听说用青铜烙铁,伤口不会留疤...就像焊锡能盖住弹孔。"

铜鼎突然发出钟鸣般的嗡响,震碎的窗玻璃上,每块碎片都映着不同的人脸:穿长衫的栾师爷、满脸血的黑七、只剩半张脸的崔炮手。

午夜的档案室,金荣桂点燃最后一摞卷宗。火光照亮墙上悬挂的德县百姓联名锦旗,"清官伞"的金丝绣线在高温中卷曲脱落,露出底层暗褐色的血渍。

小岛和子持焊枪逼近,枪嘴滴落的铜液在地面烙出「裏切り者」的假名。她身后站着十名日籍警员,每人胸前别着新旧两枚警徽——旧徽染着崔炮手的血,新徽映着火光如同熔化的铁水。

"处长忘了焊最重要的部分。"她将焊枪塞进金荣桂手中,枪柄缠着的发辫上还系着褪色的红头绳——那是崔炮手女儿去年过年时扎的款式。

黎明时分,新铸的鼎形警徽在警察厅大门上闪闪发光。"日满亲善"的日文篆书在朝阳下泛着金漆的光泽,唯有鼎腹处留着道暗红焊痕——那是掺了崔炮手骨灰的铜料,在低温下始终无法与其他金属完全融合。

金荣桂在就职周年纪念照上签名时,钢笔突然漏墨,染污了警服第二颗纽扣。白凤兰笑着替他别上新扣:纯金底托上,微型富士山是用满洲地图熔铸的,山脚下刻着蚂蚁大小的"哈尔滨制"字样。

远处传来火车汽笛,满载着东三省文物青铜器的专列正驶向旅顺港。车厢缝隙间卡着半片带血的警徽,随着铁轨震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