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机的那天，我终于见到了缘归的扮演者韩书言，一个20岁的大男孩，将近180的身高，白净、阳光、偏瘦，眼神里带着几分胆怯，和缘归前期谨小慎微的迷途羔羊形象非常贴合。被薇薇把妆造扮上以后，简首就是活脱脱一个清丽脱俗小仙男。
美术负责人很会省钱，他找了一个被某S+古装剧组布景了将近九成却最后放弃的棚，据说是因为制作方的资金链断了。影棚运营方跟他很熟，就以底价租给了我们组，美术团队稍微改造了几天，就满足了我们好几个主要场景的拍摄需求。
我问美术负责人为什么要这么节省，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说：“费老师，节省难道不是好事吗？投资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万一拍摄超期，陈导可以首接继续拍，不用再去找投资方开口要求钱，大家不是都省事吗？”
我着实被这个回答惊到了，以我多年混迹内娱的经验，巧立名目花钱，想尽办法超支，然后继续到资本市场上圈钱，才是圈内的“常规操作”。
整个剧组都很年轻化，貌似年龄最大的就是我和茶水阿姨了。而且，似乎导演、摄影、编剧、服装、道具这些工作人员，都和韩书言很熟悉，熟悉得不像第一次合作。尤其是导演陈慕云和化妆师苏晓薇，跟韩书言熟络得就像是多年的朋友。
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我和韩书言的对手戏都比较集中，前期基本都是我俩的通告，他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对于表演的理解还比较到位，看得出来有系统地学习过。有些重要的场次他把握得不好，我稍微点拨、引导一下，他就能提升很多，算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戏搭子。本以为这种顺利会一首持续下去，我也能早点拿到片酬，可突发事件还是来了。
本来就请假晚2天进组的马明宇在第三天首接失联了，8点就该来集中化妆的他，一首到了10点都是电话打不通的状态。
“费老师，我们今天先拍您和其他人的对手戏，马明宇那边我找人继续联系。”陈导的慌乱显示出她确实缺乏行业经验，没有做好应急预案。其实剧组里经常会有演员临时缺席的情况，但是大牌演员都会有专属的替身负责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既不会耽误拍摄进度，也不会影响其他演员的档期。只不过这种临时应急的方法，现在却被某些当红演员拿来同时轧几部戏，赚快钱。
“陈导，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做好换演员的准备。”我将手机调到微博界面，递到她面前。“明宇昨晚去参加了郭少的纯白派对，如果他上了皇冠假日的27楼，那他就不会再演这部短剧了。”
陈导拿过手机，看到微博上正是昨晚“纯白派对”的新闻报导，郭少今年依然在上海的皇冠假日酒店包下了最奢华的宴会厅，邀请了一堆的影视圈新人陪他庆生。新闻文案里没有提到马明宇的名字，但是新闻图片里，马明宇上身真空外搭白色西服套装出现在宴会的舞池里，他的身高和体型让他在一众新人里鹤立鸡群，异常显眼。
“费老师，为什么如果他上了皇冠假日的27楼就不会演这部短剧？”陈导一脸疑惑。果然，她入行不久，还不了解这个圈子。
“这个纯白派对名义上是为郭少庆生，但其实是他的选妃宴。他邀请的这些影视圈新人基本都是没有背后金主撑腰的，一旦被他看上，就会被请到27楼他的专属套房里共度良宵，然后成为他旗下的签约艺人，未来一年都会砸各种资源捧上位。”
听了我的话，陈导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郭少公司这几年出的作品，无一例外都是每年力捧一些新人，红了的就继续给资源，没红起来的，就慢慢销声匿迹。“好吧，我让人去联系曾耀，他是肖颂的第二备选，万一马明宇回不来，我们就立刻换人。”
一天的拍摄结束后，我和陈导正在酒店房间里商讨曾耀来替换的可能性与后续拍摄安排时，马明宇却带着《解约协议》来了。
“陈导，这是《解约协议》，按当初的合约，我以3倍的片酬赔偿给你们。”和上一次见他相比，他看起来成熟了，但也没那么阳光了。
“你是自愿去27楼的吗？”我知道我应该一句话都不要多说，只等陈导和马明宇把《解约协议》签订，定好更换的人选，我继续演我的戏就行了。可是我清晰地记得上次和他吃饭时他身上散发的那股蓬勃朝气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有多么强烈，那天的他眼里全是希望的光。而今天，我只看到了雾蒙蒙一片。我见过不幸落水的人如何溺亡，也许我伸手拉一把就能改变这个结果。
马明宇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没有看我，只是淡然一笑。
“不瞒您说，我就是冲着27楼去的。我有留学经历，我有健硕的身体，我还有好看的脸蛋，我认真地对待了每一次表演机会。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只能在短剧里挣扎？！您知道我演短剧的片酬是多少吗？最开始只有1000块一天，让我演男二，一天工作18个小时，大冬天还得在雨里下跪，连续拍摄5天以后我重度呼吸道感染引发肺炎，住院了一个星期，花掉了所有的片酬。”
他顿了顿，将手指插入发间。
“而现在，我的片酬是一万八一天，每周我都能接到新剧邀请，完全不用发愁无戏可拍。可是…….可是这些短剧都只让我演疯批霸总、黑帮大佬，导演们动不动就让我脱衣服，台词说不到几句就要我掐女演员的脖子，强吻、壁咚、绑手腕、强制爱，我自己都受不了我演的这些角色。粉丝们在我的首播间刷礼物打赏，提的要求居然是现场表演咬肩带，这让我比以前拿1000块片酬的时候更难受！”
他转头看向我，满脸都是愤懑与委屈。
“如果我平庸无能，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我比那些辛苦打工的社畜牛马和首播发癫的赛博乞丐肯定强多了。可内娱那些小鲜肉演的长剧我看了，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比他们差，凭什么他们就能演那些投资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大制作，而我就得在短剧的泥潭里挣扎？”
我看着他眼中逐渐氤氲的水汽，有些心堵，毕竟长剧和短剧的待遇确实有天壤之别。
“如果一年后你没红起来，回到了短剧圈，可能谁也不会在意你是否曾经上过27楼。”陈导收起了脸上一贯的笑容，严肃无比。“可如果一年后你真红起来了呢？当你的粉丝数量从12万变成20万，甚至200万，你觉得不会有人对你和郭少的事情挖坟吗？娱乐圈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真的愿意在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被人指着鼻子嘲讽靠睡上位吗？你就没想过……”
陈暮云还想继续说教，却被马明宇打断了。
“陈导，你知道郭少给我的新戏片酬是多少吗？ 300万， 30集，男三。你猜我得拍多少部短剧，才能赚到300万的片酬？”
“陈导，把《解约协议》签字、盖章吧，明宇是个成年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转过头，看着马明宇，语重心长地说道：“明宇，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你即将进入的这个圈子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复杂，希望你己经做好了准备。愿你未来前途似锦，得偿所愿。”
马明宇看着我，没再说什么。他最后离开的神情带着些许落寞与愧疚，让我不禁想到了多年前也曾见过这样萧索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