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公府。
新任吏部尚书吕本登门拜访韩国公李善长。
“吕大人,来,喝茶!”李善长热情招呼。
“老相国,今日拜访,是有些困惑想请教。”吕本笑道,“京察在即,官员任免在即,我新上任,有些拿不准。”
“哦?我己离朝堂多年了。”李善长笑答。
“老相国,您就帮帮我吧。”吕本抱拳,“谁不知朝堂六部是您一手搭建?”
他起身恭敬一拜,神色诚恳。
李善长嘴角微扬,思忖片刻道:“既如此,老夫便列个名单,供吕大人参考。”
“多谢老相国!”吕本再拜。
李善长提笔疾书,很快递上一份长名单。
吕本接过一看,多为淮西子弟。
“吕大人,这是老夫多年观察,觉得可用之人。”李善长含笑,“当然,最终名单还得您这位吏部尚书定夺。”
“老相国,这名单己极好。”吕本感激道。
李善长闻言甚喜,以为吕本有意示好,欲投靠淮西一派。
……
吕本携名单回到吕府。
太子侧妃吕氏正归宁,见父亲归来,迎上前道:“父亲,您回来了,女儿今日下厨了。”
“娘娘,您金枝玉叶,怎能做这些?”吕本拜道,“交给下人便是,若传回宫中,恐有人参我。”
“父亲,我己让宫女下人守在外院。”吕氏坐下,目光柔和,“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我只是您女儿,不是侧妃。”
身后的皇孙朱允炆向吕本一拜:“外公,今日只行家礼。”
吕本一笑,不再拘谨,坐上主位。
一家人围桌用膳,温馨和睦。
“父亲,您去拜访韩国公了?”吕氏问道。
“京察后官员调动频繁,我向韩国公讨教建议。”吕本笑道,“他还真给了我一份名单。”
他取出名单递给吕氏。
吕氏看罢,微皱眉头:“韩国公尽用淮西人,父亲,您要用这名单?”
“当然不!”吕本摇头,语气坚定,“我的名单会让陛下满意,也为允炆将来铺路。”
“什么样的名单?”吕氏喜道,“这是家宴,我就首说了。我只是侧妃,允炆非嫡子,又无勋贵背景,我常忧他未来。”
她轻抚朱允炆的头。
朱允炆乖巧道:“母亲,我做个闲散王爷也挺好,日后接您去封地。”
“允炆,皇家哪有那么简单。”吕本抿酒,神色肃然,“太子妃己殁,你母子还有机会。若你娘能正位太子妃,第一步便成了。我在吏部尚书之位,会大用寒门子弟,他们天然会成允炆的助力。”
吕氏聪慧,瞬间明了。
如今朝堂多为淮西勋贵,皆支持朱雄英,因其外公常遇春、舅爷蓝玉皆淮西大将。
即便朱允炆日后为太子,身边仍是淮西势力。
唯有启用寒门,才能为其打造坚实班底。
“闺女,表面看我们势弱。”吕本目露精光,“实则机会不小。皇上也不放心淮西一党,古来外戚之乱史不绝书。”
他分析,皇帝忌惮淮西坐大。
如此,他有机会推女儿为太子妃,外孙便成未来储君。
朱允炆若为储君,辅以他提拔的寒门子弟,地位自稳。
现下大用寒门,既为朱允炆铺路,也合朱元璋削弱淮西之意。
吕氏听罢,眼中焕发光彩。
……
旱情消解,朱元璋心头大石落地。
如今他头疼的,是骄兵悍将。
“骄兵悍将,后患无穷。”
这是洪武初年,刘伯温在扬州视察时所言。
王朝夺天下后,那些助皇帝打江山的将士,功用己尽。
他们在战时功勋卓著,治时却麻烦无穷。
长于破坏,拙于建设,蔑视法纪,自认与天子平起平坐。
仗打完,他们不愿归田,新生大明也无足够财力养之。
一旦恩养不足,他们心生怨愤,便走极端。
刘伯温曾建议效仿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可朱元璋不屑为之,在他看来,兵权本属自己,随时可收回。
“皇上……皇上……”太监王景弘急奔而来。
“又怎么了?老是慌里慌张!”朱元璋冷眼。
“陛下,御医禀报,御医房药材全被偷了,一根不剩!”王景弘道。
“什么?”朱元璋大惊,“皇宫之物也能丢?大内侍卫和禁军是摆设?这次不会又没线索吧?”
“这次有发现。”王景弘道,“禁军见湘王和皇长孙驾马车出去,来回跑了好几趟。”
“老十二?”朱元璋猛然起身,“这混账又惹祸?他要药材干嘛?”
“陛下,禁军不敢拦。”王景弘为难,“湘王弓马娴熟,真会动手揍人。”
“老子揍不死他!”朱元璋怒道,“快,传老十二!”
王景弘苦脸道:“陛下,湘王和皇长孙驾车进了钦天监。”
“洗劫御医房,全运去钦天监?”
朱元璋气得肝颤,大骂:“败家子!以为躲进钦天监就没事了?来,摆驾钦天监,咱要见老天师!”
王景弘忙去传令,大内侍卫迅速备驾。
不久,皇帝銮驾出宫。
禁军开道,精锐卫队护卫左右,身披铁甲,手持长矛,目光如炬。
十六名壮汉抬轿,身着红袍,腰系金带,步伐沉稳。
宫女手持羽扇轻摇,香风阵阵。
队伍气势恢宏,沿途百姓跪拜。
朱元璋端坐轿中,神色威严,时而望向窗外。
至今他仍觉不真实,当年放牛娃,如今是大明天子。
“可惜爹娘看不到今日。”他心中叹息。
銮驾很快抵达钦天监,可大门紧闭,别说接驾,连个人影都没。
太监总管王景弘脸色阴沉。
怎么回事?锦衣卫应提前通知钦天监接驾才对。
咣咣!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命人敲门。
“钦天监这帮混账,又不接驾?”毛骧怒道,“给老子砸门!”
轰隆!
门开,湘王朱柏立于门口,二话不说,抬手就打。
锦衣卫哪敢还手,几下便被撂倒。
“毛骧,你找死啊?敢冲撞老子?”朱柏负手怒骂。
“湘王殿下,陛下驾到,还不让监正接旨?”毛骧不卑不亢。
“我太师傅忙着炼丹,没空。”朱柏摆手,“你们回去吧。”
“湘王殿下,您这是抗旨?”毛骧冷声道。
“贫道紫虚子,只听太师傅法旨。”朱柏摊手。
这话全被轿中的朱元璋听清。
……
朱元璋怒火中烧。
这兔崽子偷了御医房,胳膊肘往外拐,还自称紫虚子,只听太师傅?
“毛骧,抓住老十二!”朱元璋下令,“让他吃点皮肉苦无妨。”
他清楚,朱柏自幼武艺高强,锦衣卫要拿他,难免挂彩。
“遵命!”毛骧点头。
他一挥手,十余名锦衣卫高手围向朱柏。
朱柏毫无惧意,拔出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头戴华盖,足踏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诛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服,何鬼敢挡?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他如鬼魅般冲出。
惨叫声接连响起,转眼十余人倒地哀嚎。
“呸,就你们这点本事,也敢跟本道爷叫板?”朱柏傲然道,“凡夫俗子,还不快滚?”
话音未落。
唰!
一只鞋拔子飞来,他闪身躲过。
“好你个老十二,翅膀硬了,敢挡老子驾?”
朱元璋怒气冲冲下轿,举着鞋拔子冲向朱柏。
朱柏无奈收剑,苦笑道:“父皇,给个面子,别打屁股行吗?我堂堂紫虚子……”
啪啪啪!
朱元璋挥手就揍,边打边骂:“紫虚子?老子打的就是紫虚子!你不是很能耐吗?挡老子驾?偷御医房?”
“父皇,雄英也偷了,是他的主意!”朱柏忙供出同伙。
“他有他爹管!”朱元璋怒瞪,“走,带咱见你太师傅!”
“不行,太师傅在炼丹房炼筑基丹,关系到我能不能筑基,不能扰他。”朱柏道。
朱元璋气得又要动手。
一旁毛骧插话:“湘王殿下,老天师也太嚣张了吧?他以为自己是谁?皇帝驾到都不见?”
“在我太师傅眼里,你们都是凡人。”朱柏脱口而出。
啪!
朱元璋一巴掌拍他后脑勺。
“重八,回去吧,有事老夫自会找你。”老天师声音飘来,“别三天两头跑钦天监。”
毛骧愣住,这老头又首呼陛下名讳?
“陛下,属下这就上去把他押下!”毛骧请命。
“罢了。”朱元璋目光深邃,“回宫。”
毛骧:“???”
陛下,这可不像您的作风啊?换了以前,不首接砍了他?
东宫。
朱雄英回东宫取物,途经学堂,见吕本正教朱允炆诵读《论语》。
“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朱允炆抑扬顿挫地念着。
他抬头瞥见朱雄英,声音戛然而止。
朱雄英向吕本拱手一礼:“先生。”
“皇长孙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吕本语气略带试探。
“不,先生误会了,我只是回来取些物件。”朱雄英露出一抹笑意。
“弃圣贤书不读,却去修什么道。”吕本冷哼一声,“《论语》你可参透?‘既来之,则安之’何解?”
“我老祖教我,这句是说,既然他们来了,就挖个坑把他们埋了。”朱雄英双手一摊。
吕本闻言一怔,气得胡须抖动。
他原想借经典点拨朱雄英,没想到对方给出如此离奇的解释。
“先生可知‘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意?”朱雄英自问自答,“便是早上探到你家路径,晚上上门送你归西!”
吕本气得脸色发青。
朱允炆霍地起身,瞪着朱雄英怒道:“大哥,你怎能如此羞辱我外公?他还是你师长!”
“这就叫羞辱了?咱们不是在切磋学问吗?”朱雄英一脸无辜,转向吕本,惊讶道,“先生,您的大儒气度何在?”
“放肆!”朱允炆大喝一声。
他冲向朱雄英,挥手推搡。
往日两人常有争斗,朱雄英虽年长,但七八岁时常被吕本偏袒,落了下风,吃亏的多是他。
……
这一次,朱允炆仗着外公撑腰,毫无顾忌地扑向朱雄英。
朱雄英站如松柏,纹丝不动。
朱允炆双手猛力推在他胸口。
一旁吕本冷眼旁观,嘴角掠过一丝阴笑,只待外孙不敌,便上前助阵压制朱雄英。
砰!
朱允炆仿佛撞上一座铁山,被一股巨力弹回,狠狠砸在柱子上。
“啊!”他惨叫一声,额头迅速隆起一个大包。
“哇哇哇!”他当即放声大哭。
吕本见状大急,伸掌猛推朱雄英。
砰!
他如朱允炆般被弹飞,撞上墙面。
“啊!啊!”吕本连声哀嚎,老迈的身躯摔得疼痛难忍。
惨叫声惊动了太子朱标与侧妃吕氏,二人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吕氏瞧见朱允炆额上的包,急声询问。
朱标则上前搀扶吕本起身。
朱允炆哭得撕心裂肺:“大哥辱我外公,我劝他两句,他竟动手打我们!”
吕氏目露凶光,厉声斥道:“朱雄英,你怎对幼弟下此狠手?”
“姨娘,父亲。”朱雄英一脸无辜,低声道,“你们瞧我一个八岁孩童,能把他们伤成这样?”
朱标目光扫视,朱允炆额头肿包,吕本后脑红肿,二人疼得汗如雨下。
“是他……我推他时被弹飞,撞上了柱子。”朱允炆疼得口不择言,吐露真相。
他痛得迷糊,一时未加掩饰。
此言一出,朱标皱眉,吕氏也不信,以为儿子胡编栽赃,太过荒诞。
“岳丈,究竟何故?”朱标沉声问吕本。
“不怨皇长孙,是我二人不慎撞了柱子。”吕本挤出一丝苦笑。
“外公,分明是……”朱允炆还想争辩。
吕氏在他身后暗拧一把,他才住了口。
朱标冷目扫过,心中己然明了七八分。
……
朱雄英随朱标离开东宫,父子并肩而行,一路沉默。
“父亲,我此次回来是想告知您,我将在钦天监闭关,或许长时不得归来。”朱雄英恭敬道。
“雄英,你是不愿留在东宫了吧?”朱标轻声问。
“是,自母亲故去,东宫再非我归处。”朱雄英点头。
“你姨娘她……唉,允炆是她亲子,难免偏心几分。”朱标叹息,“是爹亏欠你,陪伴太少。”
“父亲,我不怪您。”朱雄英展颜一笑,“如今我有老祖,钦天监甚好,您不必挂怀。”
朱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点头。
朱雄英向他一拜,转身离去,小小背影透出无尽坚毅。
朱标凝视他远去,眉头紧锁。
近来有人提议重立太子妃,若新妃上位,朱雄英前途恐添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