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最终还是踏出了南天门。
以神仙的标准，这是一次狼狈的出走；但以凡人的标准，这更像是一次毫无准备的裸辞。当他穿过那层分隔仙凡的、如水波般荡漾的结界时，一股沉重如山的“浊气”瞬间压了上来。仙力被天规压制到了万分之一，几乎等于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没了，点石成金的法术忘了，只剩下一副鹤发童颜、看起来最多七十岁的凡人躯壳，以及一双能勉强看到凡人头顶“姻缘气”的眼睛。
他站在凡间一座名为“深圳”的城市的天桥上，下方是钢铁洪流，西周是玻璃幕墙构成的水泥森林。无数陌生的气息、声音、光影汇聚成一股巨大的信息瀑布，冲刷着他那颗习惯了天庭万年静谧的道心。他感觉自己像一滴掉进滚油里的水，瞬间就要被这凡尘的喧嚣给炸得魂飞魄散。
“老月，感觉如何？是不是比景明的务虚会还刺激？”扫把星的声音通过“三界通灵玉简”（一个被伪装成老年按键机的法宝）传来，带着幸灾乐祸的电流音。
“我感觉……我快羽化了，物理意义上的。”月老扶着天桥栏杆，喘着粗气。
“顶住！简历我按你吩咐，给你投出去了。面试就在今天下午两点，地点是你南边三公里处，一座叫‘地王大厦’的楼里。记住，你现在的人设是：老月，一位退休的社区婚姻调解员，热心肠，有丰富的群众工作经验，因不甘寂寞，希望在夕阳红的年纪里继续发光发热。”
月老听着这套说辞，脸皮一阵抽搐。他堂堂九十七任姻缘司总牵线官，如今竟要靠伪造简历去凡间的“红娘公司”找一份实习生的工作，这简首是神仙界的奇耻大辱。
下午两点，月老准时出现在“缘分天成婚恋咨询有限公司”的门口。公司不大，装修得粉红温馨，墙上挂满了各种“金牌红娘”和“成功案例”的合影。他被一个年轻的HR领进一间小会议室，面试他的是公司的经理，一个叫Kevin的男人。
Kevin约莫三十出头，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穿着一身紧身西装，说话中英文夹杂：“这个……Mr. Yue，我看你的resume，经验很丰富啊。但是呢，our pany，我们更看重data-driven的思维和对modern love app的理解。你对我们公司的‘灵魂匹配算法’有什么看法？”
月老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头顶上那淡如青烟的姻缘气，心中暗叹：此人命格夫妻宫黯淡，主晚婚或不婚，却在这里大谈“灵魂匹配”，何其荒谬。
他清了清嗓子，用最诚恳的语气说：“算法我不懂，但我懂人心。两个人能不能过一辈子，看的不是条件，是心头那点‘热乎气’。热气没了，再好的算法也是白搭。”
Kevin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皱了皱眉。就在月老以为自己要被淘汰时，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推门而入。
“Kevin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才去处理了一个紧急case！”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扎着个马尾辫，素面朝天，却显得活力十足。
“阿花，你又没按流程来！”Kevin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
这个叫“阿花”的姑娘一眼就看到了月老，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acts的惊讶，随即笑道：“这位就是来面试的月大爷吧？我看过您简历，社区调解员，专门调解夫妻吵架的？那感情好啊，咱们公司就需要您这样能跟大爷大妈聊到一块儿去的人才！Kevin哥，我觉得行，就他了！”
阿花一番话，快人快语，首接把这事定了下来。Kevin耸耸肩，算是同意了。
月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一名“婚恋咨询实习生”，月薪三千，没社保，主要工作是端茶倒水、整理客户资料。
阿花带着他熟悉环境，公司不大，格子间的布局，每个人都对着电脑飞快地敲打着什么。当走到公司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时，月老猛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服务器机房，里面摆放着一排排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机柜。凡人或许只会觉得这是普通的数据中心，但月老却从那机柜的核心区域，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但绝对不会认错的气息——那是天庭“红线系统”的灵力波动！
这股波动，和他那个被景明掌控的“姻缘匹配核心中枢”遥相呼应，仿佛主服务器与分站点之间的链接。
月老瞬间全明白了。
这家所谓的“缘分天成”公司，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凡间企业！它是天庭姻缘司的外包服务商！是“红线系统”在人间的业务代理点和数据采集终端！
他们在这里让凡人填写资料，进行大数据匹配，其实就是在为景明那个该死的“红线系统3.0”提供原始数据！而他们这些所谓的“金牌红娘”，不过是在执行系统给出的匹配建议，是天庭自动化流水线上的“凡间销售员”！
月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千辛万苦下凡，本想逃离那个冰冷的系统，去寻找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结果，他从天庭的“总部”，一头扎进了凡间的“一线外包团队”。
他根本，就没逃出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