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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份“已办结”的申请,与一场无声的告别

在“天河水利总署”的景明,与“姻缘指导中心”的织女,为了各自部门的预算和人员编制,开始新一轮的、无休无止的“跨部门协调会”时,月老,终于等来了他自己的结局。

这一天,他正坐在待月轩的院子里,试图教会老九那只叫“截稿日”的黑猫,如何用爪子摆出一副清一色的麻将牌,以作为自己未来在地府的陪练。

一只来自“神仙干部管理司”的机关仙鹤,扑腾着翅膀,降落在了他的面前。这只仙鹤,和他见过的所有仙鹤都不同,它的眼神里,没有灵气,只有一种按规定办事的、标准化的麻木。

它的嘴里,叼着一份装在牛皮纸档案袋里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简。

月老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颤巍巍地,接过那份档案袋。袋子的封面上,盖着一个鲜红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印章——【己办结】。

他拆开封印,抽出里面的玉简。那正是他数百年前,递交上去的、那份石沉大海的“调岗申请”。

申请书上,己经密密麻麻地,盖满了各种印章。

有“天庭审计署”的章,旁边批注:“经查,该仙官历史财务记录清晰,不存在经济问题,审计署无异议。”

有天策府的章,太白金星的批注龙飞凤舞:“该仙官之岗位诉求,符合天庭‘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之基本原则,从政策风险角度,予以支持。”

有“司法天神”的章,批注写得咬牙切齿,但最终还是写着:“虽有前科,但念其在公议中有协助维稳之功,可……酌情考虑。”

最后,是玉皇大帝那枚硕大的、代表着至高权力的“天帝之宝”印。印章之下,只有两个字的朱批——“可议。”

所谓“可议”,在天庭的官场语言里,意思就是“我原则上不反对了,你们下面自己看着办,别再来烦我”。

而在这份申请的最后,只留下了一个空白的签批栏,上面写着:【现任部门主管意见】。

也就是说,他能不能走,最后,就看他的新上司,织女,签不签字了。

月老拿着这份沉甸甸的、凝聚了无数次博弈与妥协的申请书,走进了“姻缘指导与情感服务中心”那间属于主任的、崭新的办公室。

织女正被一堆报告和文件淹没,看见月老进来,她头也没抬地问:“老月,又有新麻烦了?”

月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份申请书,放在了她的面前。

织女愣住了。她拿起那份申请书,从头看到尾,看了很久。办公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你……”她抬起头,看着月老,眼神复杂,“你真的……要走?”

“不然呢?”月老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留在这里,当个吉祥物吗?”

他指了指办公室外面,那些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如何在亲密关系中建立有效沟通边界”的年轻仙官们。

“你看,他们,才是这个部门的未来。他们有热情,有理论,最重要的是,他们真的相信,他们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而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个想按时下班、准点退休的老家伙。我留在这里,只会把我的班味儿,传染给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这对他们,不公平。”

“可是……”织女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阿花,”月老第一次,用这个凡间的名字,来称呼她,“你知道吗,我下凡,最初的目的,是想搞明白,为什么我的红线,不好用了。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红线,从一开始,就不该好用。”

“我以为,我的工作,是去当一个导演,去安排他们的相遇和结局。后来,我跟你学着当客服,去处理他们的投诉和分手。再后来,我学着当律师,去跟天庭打官司。现在,官司打完了,戏,也该落幕了。”

“我终于发现,我最想做的,既不是导演,也不是客服,更不是律师。”

“我,就想当个场记。一个只负责记录,不负责评判,在故事结束时,打上‘全剧终’三个字的、无足轻重的人。”

织女静静地听着,她知道,她再也无法挽留了。

她拿起代表着“姻缘指导与情感服务中心主任”的、那枚由星辰玉髓制成的、全新的印章,在月老那份申请书的最后,重重地,盖了下去。

【同意。祝,前程似锦。】

她写道。

……

月老的告别,没有欢送会,没有践行酒。

他只是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收拾好了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一个用了两千年的茶杯,几卷快要翻烂了的《山海经》,以及那枚被扫把星祝福过的、该死的麻将牌“一筒”。

他走出待月轩时,织女、老九、小米,都等在门口。

他对着三位与他共患难过的凡间战友,深深地,鞠了一躬。

“后会有期。”他说。

然后,他转身,一个人,向着那座他工作了两千年的姻缘司,走去。

他走过那口曾经让他头疼不己的红线缸,缸里,己经没有了红线,而是被新来的仙童们,种上了一株小小的、需要精心呵护才能活下去的同心草。

他走过那些忙碌的、年轻的仙官,他们正在为即将举办的“第一届三界非暴力沟通辩论赛”而激烈地讨论着。看到他,他们都停了下来,对他,行了一个注目礼。

那目光里,有敬畏,有感激,也有一丝属于新时代年轻人的、对“旧时代遗老”的、礼貌的疏远。

月老没有回头,也没有与任何人道别。

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旧时代的幽灵,路过这个因他而变得崭新的世界。

他独自一人,走到了天庭最偏僻的、一个几乎快被人遗忘的角落。这里,没有南天门的气派辉煌,只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常年被云雾笼罩的渡口。

渡口的牌坊上,用古老的篆文,写着三个字:

【幽冥渡】。

这里,是通往地府的、唯一的官方通道。

一艘由黑曜石打造的、没有帆也没有桨的、安静的小小渡船,正静静地,停靠在岸边。船头,立着一个戴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摆渡人。

月老看着那艘船,和他身后那片灯火辉煌、却又充满了无数会议和报告的天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枚“一筒”,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然后,他一步,踏上了那艘开往“新生”的船。